chapter06

我扶着兰麝的手走在曲折萦纡的青石路上，她脸上有些迷惑狐疑，侧首看着我，微微启唇，询问道，“太太，你刚才为什么要替许太太说话？她那样刻薄，肯定不会领情的，指不定怎么恶意揣测你的好意呢？”

我语气淡淡的，“我说那些话，原不为她的感激，我问心无愧就好，她说话是过分了些，但心地还是好的，须知‘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凡事都别做绝了，我们不放在心上就好了，再者，你以为吴太太为什么要说那番话，无非是想借刀杀人，叫我们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罢了，当时我若真问了下去，才是真的中计了，这样想想，你是不是觉得许太太也没那么过分了？”

兰麝摇摇头，接口道，“不觉得，不过与吴太太相比，确实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许太太是蛇，那吴太太就是鹰，一物降一物，天生就是敌对的，永远不可能合得来。”

我看着眼前庭院楼阁，峥嵘又轩俊，慢条斯理道，“兰麝，你比喻的很生动，不过还是差了些意思，吴太太不是鹰，而是夹竹桃，是曼陀罗，是毒蛇口中吐莲花，面善心不善，看着人畜无害，耍起心机却最是阴森恐怖。”

兰麝心里还是有些疑问，思索片刻，质询道，“但是小姐，我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啊，吴太太与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她何必为难我们呢？”

院落里的甬道全由青石板拼接铺就而成，碧澄澄绿阴阴的，锃光瓦亮，明净得都能照出影儿来，我微微昂首，淡淡日光顿时镀在我脸容上，如匀脂敷粉，“祸之所由生，生自纤纤，半年前曾家与吴家的生意原是事先就谈妥了的，不过吴家一时周转困难，才叫许家抢先一步跟曾家签订了合约，而这里头又有延清的牵线搭桥，这吴太太难免就记恨上我们了，但是，‘量大祸不在，机深祸亦深’，只要我们气定神闲，遇事不乱就好了。”

说话间，我们已到了姑妈的住处乐寿堂，走进院内，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是个极清幽雅致的居所，走上台阶，侍立在门口两侧的丫头忙伺候着挑起天青色暗花绫帘子，我微微一侧悄然进入房内，里头陈设尽显古拙之气，姑妈正斜倚着黄花梨独板围子罗汉喝茶，晴翠在一旁替她捏肩捶腿。

我走近前去，施礼如仪，低低唤了声，姑妈转过头来，那饱经沧桑的脸慈蔼又安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捻着帕子向我招手，语调舒缓清圆，“哦，令媗，你来啦，快过来，到姑妈跟前来，跟姑妈说说话，姑妈都好久没见你了。”

我扶着兰麝的手，在旁边黄花梨木方背椅上落坐，有丫头过来向我奉茶，我伸手接过呷啜了一口，侧首打量着姑妈，询问道，“您这是怎么呢？姑妈，是不是腰疼的毛病又犯了？要不要紧啊？要实在不行就派人请个大夫到家里来给您瞧瞧吧！总不能这样拖着啊！”

姑妈摇摇头，语调沧桑粗哑，仿若青铜器互相碰撞发出的雄浑声音，鏦鏦铮铮，“我不过一时疏忽才伤了腰而已，令媗，不要紧的，哪里就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四处寻医视诊呢？晴翠替我按按就好了，对了，延清呢？怎么不见他？没跟着你一块儿来啊？”

我眼睑微微垂下，心里阴郁悲愁，如重重铅云覆盖住朗月群星，没有一丝光华，不过一刹我便敛住了思绪容态，忙恢复如常，语调舒徐从容，“延清原是要来的，姑妈，不过他临时有事才到华亭去了，实在是对不起，但请您千万别怪他。”

姑妈捻着帕子携过我的手，神情温和又淡然，但那眸子里掩不住的落寞，如淡淡云雾萦绕在那里头，隐隐约约的，叫人见了不禁心疼，“不会的，令媗，我明白的，延清是一家之主，免不得要为你们一应的花销用度四处奔走应酬，要不然纵有祖产傍身，也终有坐吃山空的一日，如今他肯奋发图强这是好事，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们成婚也好些年了，怎么还不见你这肚子有好消息传来？莫不是延清他待你不好么？若是如此，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我望着姑妈华鬓星星，容颜消减，心里暖融融的如荧荧烛火在竭力燃烧一般，语气温和得好像要融化了似的，“我知道的，姑妈，其实延清他待我挺好的，至于孩子，我不强求的，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只要日子能这样安乐地过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