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俏美人吓坏公主，白沙镇迷倒使团

钱昭和知若下楼后去偏院看了一眼大家伙，确认大家都无恙。两人从偏院出来，就看见于十三在花圃处鬼鬼祟祟出来朝任如意卧房走去，头上还插着一根极为浮夸的羽毛发簪。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过去，去看看于十三又要作什么妖。

有了刚才的经验，知若不用钱昭开口，就和他一同安静站在门外。紧接着，就是听见于十三在如意面前大展魅力，什么太白明皇之才，任侠风流之态，最终目的就是想要说服如意，宁远舟不愿意做她孩子的父亲，他愿意得很。听着于十三这一套天花乱坠的说辞，知若不小心轻笑出声。钱昭回头疑惑得看了她一眼，她很少笑得如此开心，竟是，喜欢于十三这般风格的男子么……知若看到了钱昭的疑惑，明白他的意思，但又实在是被房内花孔雀逗得遭不住，只能努力憋着笑，向钱昭摇了摇头。钱昭这才察觉，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般多愁善感的人了……

房内打斗声起，如意说了一声“滚”，知若给钱昭递了一个眼神，让他好进去解救花孔雀，免得惹里面的红衣美人恼怒，真的忍不住一刀结果了他。钱昭点头入内。

“你刚才有一句话没说错，他的确混账。”钱昭的声音传出来。大木头是诚心的吗，这句话说出来，不就等于告诉如意，她和宁远舟之间的那点韵事，他全都已经听到了……他什么时候如此活泼了，知若吃惊。

“你……”钱昭的话，果然把屋里的美人堵得毫无还口之力。

“刚才，他在屋里，我在门外，刚才的刚才，他在屋里，我也在门外。”钱昭又补了一刀。大木头这语言艺术，怕是去考个探花也不为过，知若心想。而后，便看着钱昭拎着于十三的后脖衣领从房里出来，房门一开，如意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知若。知若对如意努力地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说了一句“的确”，就赶紧转身跟着钱昭和于十三离开了。

小公主的卧房在如意隔壁，路过时，知若看了一眼，小公主还在昏睡。便去了后厨，钱昭处理完于十三后也跟了过来。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准备好了明日需要的药材和公主的膳后，从厨房出来，看到宁远舟着急出去，原来是如意不见了。

“你看你看你看，把美人惹生气了把。这下好了，美人跑了，谁教公主啊？”于十三落井下石。

“我要出去一趟，不在驿馆期间，一切由钱昭代行。”宁远舟要出去找如意，于十三看热闹不嫌事大想一起跟过去，钱昭眼疾手快地又一次抓住了他的后脖领。

“你去做什么？”钱昭白了于十三一眼。

“孩子的事，还是交给孩子爹娘解决。你插手做什么？”知若补刀。

“头上插根毛也没用。”钱昭也是没眼再看兄弟这浮夸的装束了。

“诶，诶，诶，你们俩什么时候这般夫唱妇随了，表妹美人拒绝了我，神医美人你也这般，这可伤透我十三的心了啊。”

“什么夫妇，什么孩子？”刚才院内的声音吸引来了元禄。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钱昭和于十三默契地敲了敲元禄的头。

“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听吗？”孙朗也来吃瓜。这六道堂人前人模人样的，人后真得是比市井妇人还要八卦，知若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房了，众人也散去。

第二日起来，便看见宁远舟带着如意回来了，看他们俩的情况，昨晚应该相处得还不错。宁远舟解释是朝廷派人召见新女史问话，提醒不要告诉杜长史和公主，众人应允。这时，服侍公主的婢女来报，公主自早晨起身就不吃不喝，还发脾气，砸了房里的器具，众人闻言赶紧上楼。

知若一进房间，便看到洒在地上的汤水，和匍匐在地上的婢女。杨盈声嘶力竭的大喊，“我不是礼王！我是公主！我不懂什么朝政，我只是个弱女子！我就是想回去，问问皇嫂和丹阳王兄，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

“阿盈。”知若单独进房，其他人在门外候着，这时候的情况不适宜太多人出现。

看到知若进来，小公主继续委屈地发泄，“如意姐和远舟哥哥说，皇嫂和丹阳王兄，他们送我去安国，是想让我和皇兄死在那里，根本不想我回梧都，以前对我的种种好，也是在利用我，不是真心的。知若姐，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你来告诉我！”

“殿下，”看到杨盈无法冷静，知若坚定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接下来，要好好地和小公主谈谈了，“丹阳王是何为人我不清楚，娘娘是不是真的想做太后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证，娘娘并没有想要抛弃你。不然为何要说服章崧让我进使团照顾你，如果她不想你回梧都，大可把我留在身边，我保她顺利诞下嫡子，她的胜算岂不是更大？可她现在，还是让我来了。”

见杨盈不出声，知若继续敲打，“即便没有丹阳王和娘娘，宁大人和任姑娘有一句话是对的，梧国朝堂，想要你和圣上回不去的，大有人在。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事实，也是为什么大家大费周章，要为你寻找新女史，逼你学各种技艺的原因。如果你想回梧都，就必须要成长，成长为真正的礼王。”

“为什么？我只是一介女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骗我，你们一个个的，都在骗我！”杨盈听不进去。

“因为你是公主，因为你生在皇家。”知若不想放弃，“阿盈，每个人生来就有要背负的责任，你可以不认命，但，不可以抛却责任。”杨盈撇过头，不愿接受现实。

见杨盈油盐不进，宁远舟进来，示意知若先出去，自己上前，“既然殿下听不进去劝告，那我便杀了这个婢女。礼王是公主的事是整个使团的机密，既然现在你随意在下人面前提起，也不想去安国了，那此女便留不得了。殿下，你想清楚，你的事情不仅关系你一人，更牵扯到使团上下近百人的性命。”说着，宁远舟便拔出了剑。

“远舟哥哥，你是在威胁我！”小公主泪眼盈盈，以身护住跪在地上的婢女，“我都这样了，你们还是要逼我！”见哭求宁远舟放婢女一马无果，婢女被钱昭拖了出去，小公主也学会了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好，你要杀就杀把……大不了，她死了我转头就上吊去，这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说完，便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床上。

宁远舟见小姑娘这模样，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收齐剑打算上前再好言安慰一番。“阿盈，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现在得坚强一点……”

“我都被你们骗去送死啦！你要我怎么坚强啊！你知道的，我从小长在深宫里，爹不疼，娘又不在，除了顾女傅，皇嫂和知若姐，宫女、内侍有谁把我放在眼里。我不过……不过就是想要自由，想要把你从充军中救出来，想要用这个恩典，让皇嫂放知若姐出宫。我这才咬着牙，想要去当个八百邑的实封公主。可谁曾想，我的亲哥哥，还有我的亲嫂子呀，那是我的亲嫂子呀，他们居然一面夸着我，公忠孝义，举国无双，一面居然想拿我的性命，去换他们的江山地位！凭什么呀！凭什么呀！凭什么！”越说越伤心，杨盈不甘心地捶起了床。

宁远舟理解她的不甘，十分心疼，一时无措，知若在窗口看着，心下也很是触动。这平时不声不吭的小姑娘，说自己壮着胆子接下这没人愿意做的苦差事，是为了从小对自己好的哥哥脱离充军之苦，是为了对她好的一个医女偶然提到的，自己此生最大的理想，是想去游览山河，去看看宫外辽阔的天地，就拼着自己可以拿出的最大的勇气，也要为他们讨来这一线希望。缺爱的孩子，哪怕别人施舍一点，也想要倾尽所有去回馈。知若于心不忍，转身，钱昭见状也不忍，上前轻揽知若的肩。知若最是心软，这时也忍不住了，靠在钱昭肩头无声地滴落了泪。

“这事没你想的……”宁远舟蹲下还想劝慰。

“我不想听！”杨盈歇斯底里，叭的打了宁远舟一耳光，众人都被温顺的小公主这一举动惊得愣在了原地，“对……对不起，远舟哥哥，我……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疼不疼啊……”小公主缓过来，又愧疚地一直道歉。

宁远舟也明白了，不能再心软，必须要让小公主成长起来了，“你不是问我凭什么吗？走，我带你看看！”拉着杨盈出了门，抱着她飞上了房顶，众人不解，追着去了院子里。

宁远舟屏退前来护驾的侍卫，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跟杨盈细数着，杨家执掌下的江山，如今是如何的风雨飘摇；兵败后的梧国百姓，如今的生活是如何的水深火热。她杨盈珍惜性命，心有不甘，陪她一道前来的使团诸人，若不是为了天下更多人能活，有谁愿意送死。杨盈一开始不理解，争辩这不是她的责任。宁远舟又告诉她，止戈爱民是皇家的责任，安居乐业才是百姓的本分，她虽生于后宫不受宠爱，但一年俸禄也有百贯，而在天门关死去的士兵抚恤金却只有一贯而已。听到这里，杨盈才反应过来，自己以前在后宫，从未体察过这些民间疾苦。随即，她又害怕使团里的众人在安国遇到危险时，会离她而去。宁远舟带着使团诸人对她允诺，只要她能承担起这使团首领的责任，带领大家顺利完成迎帝任务，那么自他而下，六道堂诸人和使团上下，都会与她勠力同心，同生共死。众人的高呼应和，终于让小公主定下心来，振作精神，“那我发誓，以后我不会再逃跑了，我一定坚强起来！”

宁远舟这一番劝解，不得不说十分成功，不仅让小公主清醒过来，也拢聚了整个使团的军心，院子里听着的众人，不少低头抹泪，就连平时嘻嘻哈哈的于十三，也低头沉默不再嬉闹。知若扫视了一眼院子，目光最后落在了钱昭身上。宁远舟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迎帝一途艰险异常，不知有多少人会命丧其中，如今看到的人，明天是不是还能再见到。少时经历过，知若最见不得生死离别，如果有一天，她和钱昭也面临这样的抉择……

钱昭没有见过知若如此哀伤的眼神，以往见到她，虽有悲悯众生的时候，但也一直坚定果敢，看她泛红的眼角还有刚才的泪痕，钱昭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抬手轻轻地，帮她擦去。知若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心绪，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容……是啊，只要此刻，只要还在彼此陪伴，哪怕多一刻，那便给他开心，给他美好，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不论是他，还是自己，留下的那个人，总要有些足够疗愈下半生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