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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遗传魔咒

在这个国家的某座山上,有一个神奇的小镇

小镇没有具体名字,可能是别称太过响亮,盖过了它的原名,也可能是别的缘故,总之大家都叫他“奇迹之乡”,因为这里从古至今走出了许多大人物

政治家,军事家,教育家,绘画大师,钢琴大师,顶尖医师…只要是这个世界上你能想到的,寻常人仰望的职业,这里都能找到相应的精英人物

他们身上有着令人瞠目结舌,辉煌耀眼的履历

但凡从中单拎一条出来,安在任意普通人身上,都能使对方身价暴涨。站在行业金字塔端俯瞰众人,成为被追捧的香饽饽,可见其含金量

这些经历无论怎样金钱概括,单凭几页A4纸也放不完

而这些大人物,他们的子孙后代也继承这些天赋,代代相传

政治家的儿子依旧是出色的政治家,医师家的孩子仍然是顶尖医师…

世人因此惊叹不已,他们坚信“这一定是〈血缘〉的力量”

膜拜着,唱诵着

渡边一郎听过一个夸张的说法,常住人口不超过三四百人,小镇掌握着这个国家2/3的权势和金钱

当然,这仅仅是〈传闻〉

外边的人都向往着到这个小镇看看,企图让自己或是自己的孩子沾染几分名人气息,好让家族跨越阶级腾飞起来

普通群众似乎都有这种〈迷信〉,渡边一郎也不例外

可惜,小镇封闭了道路,未经许可外乡人一律不得入内

不过,渡边一郎是个幸运的人

他成功通过面试,成为这里一户人家的家庭教师

这户人家是常见的三口之家

父亲据说是党派里响当当的热门人物,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渡边觉得和他沟通起来很轻松

母亲也是计算机行业里的天才教授,妆容精致,打扮得体,落落大方的请他进门,谈些亲切话

唯独那个十岁男孩鲜少开口,沉默的站在一侧一,全称是他父亲在侃侃而谈,男孩继承了母亲的绝佳天赋,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正在着手研究一个大项目等等。

介绍的大概是这些,渡边一郎没怎么认真听他的目光全然被男孩吸引,心思飘到了别处,至多时不时“嗯嗯”几下敷衍应和而已

他为什么不说话?

渡边一郎好奇的想

他脑海中跳出的第一反应竟是〈被驯服的边牧〉

一个属于聪明的,身怀反骨的,不甘的象征

哎呀,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什么训犬,黑野先生是这样的人吗?他那么和善,才能做出与冲田女士建立重组家庭抚养资助藤田的决定啊。

渡边一郎,暗暗嗤笑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藤田的那孩子,只是感觉…

藤田拥有捉摸不透的忧郁

虚无缥缈的东西,霸道的挤占了他的眉眼,死死的缠绕着他的躯体

那些不能诉说的,不能抛舍的,不能摆脱的

所谓深沉的〈噩梦〉

“抱歉,黑野先生,请容许我向你提问一个问题”

进入小镇的兴奋并没有使得渡边一郎忽略自己的困惑

他有些窘迫,要知道让大人承认自己不如小孩,是一件何等尴尬的事情:“以我的资质,真的需要我教导那孩子吗?”

“当然,你怎么会这么问?”黑野先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树需要学习的东西多着呢”

精英模样的男子叹了口气,山说来惭愧,平日我和他妈妈忙于工作,没有怎么陪伴小树成长,导致他性格太过孤僻,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都是我们当父母的做的不够好,才会让那孩子已经变得不愿意听从父母的意见了

“怎么会黑野先生?为了民众而奉献自我,做的够多够好了,没能经常照顾孩子,也是无奈之举。想必藤田会理解的”渡边连忙安慰道

“所以还是需要麻烦你教导小树,起码要他清楚如何和人相处啊”黑野明确的提出了要求,“最重要的是乖乖〈顺从〉父母的意见”

奇怪的是,有那么一瞬间,渡边一郎感觉到了诡异

黑夜的笑容像是生硬拉扯出来的,脸上笑容极为机械,牙冠打开,十颗牙齿齐刷刷亮出,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仿佛定点移动一般,又向其昆虫复眼,凸起的水晶体冷漠的注视着他

和嗜血的〈螳螂杀手〉莫名相似

渡边不觉放缓呼吸,心头一凛。

但是他眨下眼睛后,异常又消失了

面前的黑野,好端端的十分正常

正如外头所说,小镇是黄金乡,奇迹之都

每家每户都有名声响彻各行各业的大人物,他们也用同样的标准教导着自己的孩子

子承父业是这里的标志,也是传统

渡边一郎发现,这里的孩子基本上就是他们父母亲的“复制体”,无论是职业还是形象来看,很是相似

住在黑夜家隔壁的是著名,厨神犬冢汉格尔,渡边一郎路过他家的时候,汉格尔平易近人的与他打招呼

因此,他有幸观摩到了对方给他孩子上的厨艺传授课

父亲示范一次,小孩模仿父亲的一举一动开始烹饪

铁板被烧的发烫,放进去的膏块状黄油快速融化,牛排煎得滋滋滋响,溅出点点油花

很快,铁板上的食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然而,渡边一郎却闻着有些恶心

犬冢汉格尔,外表可以用一个圆概括,气球似的,笑起来时肚子上的肥肉跟着一起颤抖,如同千层饼几层几层的叠加,涂抹的奶油溢出表面,大块大块流下,齁的令人作呕

小犬冢则是瘦的可怕,像根空心竹子颤颤巍巍的晃动,稍不注意就会折断一般

做好的牛排被小犬冢大口撕咬着,吞咽下去,嘴角尽是油腻的黄油

明明是熟食,硬生生看出茹毛饮血的野兽感

“很好!”汉格尔满意的鼓几下掌,“厨艺方面没问题了,现在就差增肥到和我一样的身形”

小犬冢要变身大犬冢

从一个瘦子变成大胖子

子承父业竟是这种子承父业吗?

渡边有些难以相信

政治家的孩子未来还是政治家,厨师的孩子未来还是厨师,无论过程多不可思议

不论方式不择手段的成为“父亲”

青年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这么可怕的事情,在小镇人眼中却无比正常

渡边一郎心头,逐渐弥漫上几次恐惧

更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那么一

杀人魔呢?

不知何时起,渡边一郎眼中的奇迹之乡,染上了怪异的颜色

不再是〈纯粹的〉,〈充满希望的〉

先前目之所及的草木枝蔓,山光水色,无声无息间皆变成了诡谲狰狞的怪物,等待圈中羔羊彻底松懈的那刻发出致命一击

小镇居民的“非人感”愈发强烈,如同一种无机智的生命体,渡边,每每强忍和他们沟通交流后,背部的衣服布料早已湿透

日常观察越多,渡边一郎便越发能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他认为奇怪的地方,其他人认为是正确的

群居动物中,当出现多数人习以为常啊,你却适应不了的事情。作为个体的自我,到底是清醒的还是迷失的?

自认清醒是一种高傲,随波逐流,何尝又不是一种麻痹?

而挣扎其中的人无法辨别虚实,日益痛苦

几天下来,渡边的脑子杂乱如麻

他了解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都是存在的吗?

亦或者说,这仅仅是农场主愿意让羊知道的〈真相〉?

透过缝隙窥见的,究竟是〈真相〉还是〈表象〉?

渡边一郎没有办法辨别

而恐惧逐渐爬上他的躯体,缠住他的脖颈,试图扼住他呼吸

只有在教导藤田的时候,渡边的心灵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很神奇,所有的不安惊恐,与藤田贴近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那孩子有什么魔力一般

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有着雨后冲刷后的透亮澄澈,他的身边便是一片净土

而渡边一郎,这个明明比他大上很多岁数的成年人,竟也被包容着

完全调转的关系一老师依赖着学生

“藤田,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吗?”

黑发男孩点了点头,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不起波澜

“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不告诉老师和父母呢?”青年叹了口气,顾不得身上难闻的啤酒气味,也知道自己现在没什么教师该有的仪表仪态

他抓住了藤田的手,打算带小孩先回家去

出人意料是,平日最是少话的藤田开口了:“就算告诉了,又怎么样呢?”

“全国90%以上的人才都来自〈奇迹之乡〉,这里聚集着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

男孩抬起头,望着河岸边飞翔的鸟儿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渡边老师?”

藤田直指天目黄昏斜照,然而落日好似被天地这方格子束缚,囚困于牢笼之中

“他们的孩子也聚集在这里,延续着家族的投研和荣序,成为下一个金融巨鳄、政治家、法官。他们的孩子的孩子同样如此”

“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希望里,都有刚刚的那群孩子”

“思想被控制的工蚁们以为他们遇上神明,殊不知他们的神明也是蚂蚁,甚至是蠢钝如猪的蚂蚁,只是固化的阶级神化了他们”

“可怜的工蚁,不断的输送资源给〈神明〉,殊不知他们的绝望就是〈神明〉,一手制造出来的”

藤田转过头,深深的凝视着,已经呆愣在原地的渡边一郎

“这样的制度,如果没有被摧毁,没有被改变,那么只会是一次又一次错误的历史轮回而已一老师。”

“由恶诞生不断蔓延生长的根基,结出的果实也只能是恶之果”

渡边一郎呆愣的站在河边,潺潺河流无法冲刷他的杂乱思绪,打不开他心里的结

那孩子无视他,仿佛鸵鸟头埋沙子,充耳不闻的丑态,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撕下了小镇的伪装,揭露了他一直想要逃避的事实

渡边一郎,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不,他的脑子里早有答案,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要让一个人正视自己被蒙骗的真相是多么的艰难一件事

更何况还牵扯到了他的信仰呢一

他曾经的梦想便是尽心尽力为这些大人物付出,得到他们的赏识和认可!

现在渡边的〈幻梦〉破碎了

藤田亲口告诉他,原来他也能像那些人一样立于天上的

只是这些披着神明外衣的贪婪人类剥夺了他的资格,又傲慢的给予了他〈奉献〉自己的权利

黑暗逐渐爬上天幕,四周也听不见嘈杂的声音

这是属于夜晚的死寂时刻

渡边一郎无法动弹

他直愣愣的,望向前方,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一样

他感觉自己像座雕像,四肢沉重,头脑空白,喉咙想发出声音,上下唇碰撞,不断张合看起来一定很搞笑一,仿佛缺氧的鱼在垂死挣扎,然而声带并未震动

夜色里只能凭借不算明亮星星和月光辨别前方的人影

不,他看起来不是人

是兽,人皮外貌的野兽

那是白天还在同他热切的打招呼,平易近人的政治家黑野

藤田名义上的“父亲”

而对方的手里捧着一大片黝黑的污泥

淤泥之中,还藏着东西

那是只死物

他的躯体是苍白的,腹部微微鼓张,类似青蛙或是某些蠕动的虫子,手和脚蜷曲收缩着,头部巨大,没有愈合完全的头骨细缝中,不明的黄色液体缓缓流出

眼睛被一层白翳覆盖,只能看见中间两点,犹如墨笔点出的黑点

他不像任何生物,整体却如一块活生生切下来的内脏

而腹部中间有着一条长长的脐带

确实,他从生物学上算不得生物

因为那是人在母亲腹中未诞生前的模样

一胚胎

毫无疑问,黑野杀人了

他残忍的杀害了某位母亲,又剖开了她的小腹,取出里面的幼儿雏形

渡边一郎的脑子从未像今日这般灵光

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场景,令他联想到多年前震撼全国的变态杀人魔

黑夜和杀人魔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能行动自如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得到了黑野的回应

“哈哈哈,什么联系?”

文质彬彬,精英模样的男人甩开手里的胚胎

黑夜张开双臂眼露疯狂之色,“因为他是我的祖先啊”

“我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堂堂政治家竟有如此的肮脏的血缘关系”黑野自嘲道“所以,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不听话的小羊,可是要被宰的。”

“这也不是你剥夺他人性命的理由!”渡边一郎奋力喊出,脖颈上青筋分明

他强装镇定说出的话难免苍白无力,“你的祖父是杀人魔,但你有这么高的地位,身份本来是可以选择光明道路的”

“选择”就跟听到一则好笑的笑话一样,黑野笑出了眼泪“不没有选择”

“你了解什么是〈众口铄金〉吗?”

“你不了解!”

“当你站在金字塔顶尖,便不能有任何污点,哪怕是你的祖先,都能成为任何人践踏你,侮辱你的借口”

夜幕之下,黑野的人形渐渐褪去,人皮外囊犹如纸片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恶兽无机制的眼珠散发冰冷的光“操控众智,掌握舆论的人死在舆论场上就是最大的笑话”

“说我是杀人魔的后裔,杀人犯的继承人”

“证据呢?”

“拿不出证据,你便是再诬陷我,外边的民众,会相信你吗?”

恶兽嘲讽着精神脆弱的人类

“乖孩子”长着拧牙的恶兽,合不上的大嘴滴落着涎液,蛊惑着他的养子,“杀了他吧”

“和你的祖先,你的父亲一样”

“拿起刀杀了他”

“这就是这座小镇里所有人的〈命运〉啊”

奇迹之乡。

小镇的奇迹所在,就是继承

哪怕继承的是杀人魔的血脉

“救救我”

一,男孩没有说话,就连嘴唇都未曾翕动

然而,渡边一郎仍旧透过那双清澈的碧蓝眼眸读出了他的焦灼,痛苦和悲伤

“救救我,渡边老师”

他在嘶哑着,无声的呐喊着

若是外乡人一,那些没有见过小镇真面目的人,那些渴望前来参拜的人,那些被幻想愚弄的人,那些盲目信从的人一,定然不同,那孩子为什么悲伤,又为什么痛苦?

他们无不认为这里是黄金之地,奇迹之乡,是比上帝口中的天堂还要快乐的存在,不会理解藤田的感受

渡边一郎不同

他清楚这种深入骨髓,如影随形的恐惧焦虑,它如沼泽里的淤泥,死死缠住镇上的每一个人,越是挣扎越难挣脱

要么沉沦化为淤泥一员,要么死亡便作白骨一具

这是藤田的命运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任由求救生死魔咒般萦绕在耳边,渡边一郎仍然沉默无言,既不伸手搭救,也不推开

他的姓氏里有“渡”字,可他谁也都渡不了,哪怕是他自己

即使大众信仰〈神明〉,为他们奉上〈贡品〉,但是这片土地上从来没有〈佛教徒〉

渡边一郎亲眼看着那把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腹部

拔出时,鲜血飞溅在脸上,伤口也热乎乎的涌出血液

迷幻,晕眩,疼痛,萎靡

荒唐,错乱,虚假,背叛

一切幻想都如精致的镜子被外力砸开,解构的四分五裂,再无拼凑完整的可能

渡边终于通过镜子,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他是羊

〈任人宰割〉的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错了,大错特错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错了

渡边一郎,如梦初醒。古老的杀人犯血脉,又一次〈传承〉下来,完成了宿命回响

而他,将在缄默中死去

后言:有人木讷寡言,有人意识过剩

有人自认清醒,有人随波逐流

整个社会就是由这样复杂的群体构成,所谓矛盾纷争,大抵是人的思想对立,演变成了肢体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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