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彻底的对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失望。
那是种彻头彻尾的失望。
不单单是对江无痕的,更是对自己的。
懊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收了这个明知未来要反目的仇敌。
对方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有这种畸形的爱意?
是第一次带他下山?
还是在妖界以云若挡的那一剑?
怎的也好,他实在不想和面前这个瘟神继续纠缠下去了。
他想家了,想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想那些爱他和他爱的人了。
现在他灵力尽失,就差根骨尽断,便可以用出原著里的那一式剑法了。
但江无痕目前丝毫没有废了他的打算,而连星夜一时也想不出好的理由去暗示对方。
直白的要求只会适得其反,特别对于目前自己的处境而言。
为今之计,只有尝试进一步的激怒对方,或者适当的示弱,方才可以达成目地。
如果真的不慎死在他手上,也免得再受之前那般非人的折磨。
这样的境遇,他实在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连星夜的思绪越飘越远,竟丝毫不在意眼前的这尊瘟神。
江无痕似乎也注意到他在思考,霎那间也来了兴致,只是骑在他身上幽幽的盯着,再无其他的动作了。
而连星夜吐出一口污血,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江无痕,却只在对方眼里读出了情欲。
那是种纯粹到极致的情欲,就像对方的容貌一样,淡雅到了极致,却反生出一股子妩媚来。
情欲,对自己这样的人吗?
兴许只是对温暖的一丝执念吧。
而粉碎这种执念的最好办法,便是彻彻底底击碎对方对自己的一切幻想。
就从沉默开始。
连星夜缓了缓,直接开口道:“江无痕,如果我求你的话,你会听吗?”
江无痕丝毫没料到他的举措,以至于连星夜从他身子底下慢慢的爬出来都没有阻止,但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竟真的老老实实的坐在他身边笑道:“那不知师尊,想求我什么呢?”
他笑的极其自然,反复刚才那个将对方打的鲜血四溅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些毫不相关的人一般。
连星夜的身子仍然疼的厉害,但仍自强忍,吞下一口污血,喘了好一阵才回道:“我希望你碎我根骨,废我修为,其余的一切,随你喜欢。”
“就这一个要求?”
江无痕有些意外,但却并没打断对方。因为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以及,师尊的秘密。
连星夜点点头,继续道:“只要你做到,我…不会再忤逆你了。”
连星夜知道对方必定不会一口答应,心里还在暗自揣度如何回应对方的疑问,却只看到江无痕整个人欺身压了过来。
看着那副姣好到女人都嫉妒的脸颊愈来愈近,他却只觉得彻骨生寒,不由得身子已有些发颤。
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待到“亲身体验”之时,依旧是这般的怯懦和不安吗?
唉。
连星夜还是很怕疼的,至少一直都是。
但预想中的“触碰”并未出现,江无痕只是吻了上来。
与先前暴虐的行为完全不同,这一吻竟轻的出奇。
就像是一个孩童珍藏许久的糖果,即便咬了一口,却依旧是珍重的不行。
朱唇轻启,唇齿相依。
江无痕吻的深邃,吻的尽兴。
似乎之前一切的委屈和无奈都在这一吻里找补回来了。
然而连星夜却并没去回应,只是被动的迎合对方,由着对方步步紧逼,攻城略地。
一吻终了,一切依旧。
江无痕看着眼前这个他梦寐以求的人,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没有来的生出一股子委屈和愤恨来。
凭什么这个人可以肆无忌惮的闯入他的人生,言笑晏晏的留下那么些刻骨铭心的烙印,随后又毫不留情的抽身离去?
凭什么他可以全身而退,坦然的说自己不在乎?
凭什么这世上那么多人可以情投意合,长相厮守,只有他要忍受这无边的孤寂和困苦?
如果你真的如神袛一般俯视众生,高高在上,又为何时常给凡人一丝可以染指的奢望?
哪怕我刨出心肝放在你面前,你也只会觉得腥臭难忍。
莫非你就喜欢这样愚弄世人?
看他们求而不得,徒增哀怨?
这世上从来只有两种痛苦,一种是求而不得,一种是求而得之。
而他却已经都体会过了。
一厢情愿,却往往是两败俱伤。
但江无痕没有继续沉寂在自己的哀怨里孤影自怜,因为他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师尊是个一眼能望到底的人,可这却更让他不解:这样一个人,怎么舍得当初毁他根骨,亲手将自己剔骨剜心呢?
就像是有人逼着他做一样。
江无痕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竟直接开口问道:“师尊,我且问你,当初你不肯收我,是否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连星夜丝毫没有料到对方这样发问,虽然没有直接否认,但下意识还是点了点头。
看来前一世的事情都真切发生过,可师尊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如果换做自己,当初不仅不会收自己做弟子,甚至当场出手报仇亦不为过。
“师尊,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出来,我保证......一切都听你的。”
连星夜看他的反应便知对方已经猜出几分实情来,但如果江无痕知道事情的原委,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
要趁对方还未完全明白,尽早结束这一切,不然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就真的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
所以他直接开口打断道:“你若不废我根骨,就不必多言了,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不会再反抗了。”
言毕连星夜就闭上眼睛,默默等待对方下一轮的施暴。
可谁知江无痕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像是撒娇一般摇着他的身子,继续问道:“师尊,你只需说出来,我一定帮你,这天底下那还有我办不到的事呢,只要你开口,我去做就是了。”
连星夜看着这个漂亮的如同瓷娃娃般的人儿撒娇,却只觉得脊背发凉,他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淡淡说道:“动手吧,就算我欠你的。”
“师尊,我不恨你,我只想知道,当初你的理由。”
连星夜本还想搪塞过去,但江无痕依旧不依不饶,像个小孩子一样缠着他不放。
恍惚间又回到当初二人初次遇见时的模样,一样的言笑晏晏,但他早已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心思了。
他盯着江无痕,一字一顿的说道:“血债血还,这理由不好吗?”
江无痕听罢笑道:“那只是借口,您从来都知道我的性子,而且师尊你肯定不是真心的,根本不是……”
然而还未等他继续说下去,连星夜就由抛出了另一个更为爆炸的消息。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连星夜也许曾经迷茫过,但现在却没了顾虑。
既然最终仍是你死我活,不如就彻底撕番脸皮,再无纠葛。
然而这句话对江无痕的打击远远超过连星夜的想象,因为江无痕一切的臆想和奢望都建立在这上面。
以至于听到对方说出那句话来,他竟然站在那里愣了足足半晌。
只是连星夜对此丝毫不知,或者说,也不甚在意。
可江无痕却只是觉得彻骨生寒,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坚信连星夜当时只是迫不得已,并非出自本心,更私心一点,对方甚至对自己还有些许愧疚。
即便对方不爱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厌恶自己。
连星夜是个一眼能望到底的人,所以他轻易的就能看出对方是否说谎,甚至此刻的哀喜。
如果对方真的所言非虚,那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直以来自己一人的臆想。
荒唐到可笑,却又痛苦到这般的真实。
自己真正求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爱自己的人,还是自己爱的人?
亦或只是一个简单,温暖的拥抱?
他真的爱连星夜吗?
爱那个救他,养他,教他的人吗?
还只是简单的,对从前那个愚蠢,幼稚,却又傻的可爱的自己的一种怀念?
看着对方此刻一言不发,且又云淡风轻的模样,无不让他心中悲凉更甚。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沙哑:“连星夜,你…当真要我杀你?”
连星夜知道接下来就是决定自己是否能回家的关键一步了,正准备开口再加一把火,却听的对方打断道。
“你是想用那雷兮天地动吧?根骨尽碎,灵力全失,方才使得出这一招,不是吗?”
江无痕一字一顿的发问,可说罢却只是幽幽的盯着对方,似乎受了天大一般的委屈似的。
连星夜根本不知道为何对方知道自己这最后的底牌,但他沉默半晌,终究是开口道:“既然你已知晓,毋需多言了,你大可…….”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江无痕兀的自言自语道:“师尊,你….真的要杀我吗?”
这一声轻的出奇,既像是在发问,却像是在哀叹。
也不知他说与何人。
连星夜其实已是心如死灰,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知道一切,但此刻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掌控。
以江无痕的性子,他怕不是此生再无归家可能。
既如此,不如趁自己还有机会,最后再试一试吧。
意随心动,连星夜鼓起残存灵力,准备自己震碎全身根骨,即使按小系统说的那样成功几率微乎极微,他也要搏上一搏。
然而还未等他功成,却已被江无痕握住手腕,全身灵力再难调动分毫。
可臆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反倒是已经碎掉的手腕恢复如初,紧跟着灵力也疾走全身,顿时有股子说不出的畅快。
他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但既然此刻有了转机,他也不愿坐以待毙,右手已抚上星陨剑柄。
但江无痕却没有和他继续斗下去的打算,而是左手轻抚在他右手上,细细的,慢慢的抚着,仿佛以后就再没机会似的。
江无痕握着那只手傻笑了一阵,时而发力,时而轻佻,半晌后又褪去上身衣物,竟抬起头笑道:“师尊,不必等那雷兮天地动了,若是杀我,此刻便是了。”
连星夜并未答话,而是径直取出星陨,直抵在对方心房,手腕一翻,作势就要刺下。
连星夜根本不相信对方真的肯舍命,这时不过做戏,再来骗他。
毕竟,这也不是江无痕第一次做了。
可臆想中的抵抗并未出现,那星陨剑尖一挑,霎时间便穿胸而过,直没入剑柄却仍未见血,当真是柄仙剑。
饶是夫诸,亦是一剑穿心。
“你……”
连星夜并未想到对方真的不做抵抗,更没料到他竟真的愿意舍命,但还未等他慌忙抽剑出来,却被江无痕双手握住右手,顺势将那剑柄又深入几分。
“师尊,这样我还死不掉,您需..再把我头颅割下,才算成功…”
江无痕话音未落便已跪下,话也讲得断断续续,即使是夫诸,如此重伤亦是难以支撑。
可他脸上并无半点哀愁,眼里更是没有丝毫怨气,嘴角更是抬起一抹弧度。若不是此刻伤重身疲,他甚至想抱抱对方。
连星夜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霎时间竟慌了手脚。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因为江无痕一旦身死,他便可以回那朝思暮想的家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因为对方让自己受了那么大的屈辱,甚至还做出那么些荒唐事来。
可没由来的,两行热泪已从脸颊滑过。
这是唯一一次,连星夜为自己的行为而流泪。
而此刻,他想叫徒儿的名字。
但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半点也觅不得踪影。
他想说:我虽然不爱你,但也不恨你,也不希望你死。
我只是想回家,回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但…一个字..也不得发出…
痛,无与伦比的痛。
不同于当年没救下迟锦的那份不甘,亦不同于当初在妖界受的那份屈辱,他此刻就像失去什么极其珍重,却又毫不自知的东西似的。
似乎那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爱与希望,他很痛….很痛….很痛。
但紧跟着那痛,更满满的转变为另一种情感…..
怒!
一种足以毁天灭地的岔怒。
为什么你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之至亲,逼我至此?
凭什么他一个人要背井离乡一十六载,亲人故友倚门而望,苦等不归?
凭什么你一句喜欢,就要困我一生?
你要死吗?
你活够了吗?
你那个不开窍的脑子里只有这种畸形,幼稚的爱意吗?
既如此,我偏偏不随你的意愿。
连星夜意随心动,抹去脸上热泪,退了星陨剑身。
一手握住江无痕头颈,一手直化出小半冰刃,径直插入自己心房,取了心头血,捏着对方鼻子硬灌了下去。
夫诸历来遇水而兴,更别提大乘修士的精血了。
江无痕虽说已是濒死,但任何人一旦有存活下去的机会,求生的本能就会驱使他做出任何事情来。
因此一“品尝”到阔别已久的甘露,江无痕本身的兽性几乎立刻疯狂反弹,甚至心底的情欲更是难以抑制。
可怜连星夜刚取了心头血已是强弩之末,甚至连喘息的功夫都不曾有就被他扑倒在地,径直咬住脖颈,只一瞬便撕下块肉来。
鲜血瞬间洒了二人一脸,江无痕撕咬过后疯狂吸允着对方脖颈喷涌而出的“甘露”,丝毫不在意身下这人已是气若游丝,顷刻毙命。
但听得虎啖羊羔,霎时食尽。
可连星夜却并未反抗,也未再挣扎,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伏在自己身上施暴的人儿。
少了些许无奈,也没了那么多的不解,此刻的他,竟没由来的生出几分坦然来。
怎的也好,他也不甚在意了。
就像当初来到这里一样,他现在只觉得倦乏。
臆想中的疼痛似乎没那么强烈,有的只是倦意。
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什么都不怕了。
连星夜兀的想张口说句告别的话,但满口是血,怎的也发不得声来,于是是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保重。”
这一声轻的可恐,也不知说与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