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

八月二十六日，哀悼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辰时三刻过后，太妃们逐一进入大殿，与新帝的妃嫔们一同站在两侧，悲伤地表达哀悼之情。

尽管殿内人群众多，但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素色，银饰点缀，白茫茫的哀悼氛围。

在这片素白之中，每个人仿佛都变得如此渺小，如同那单薄的身影，融入了这片哀悼的海洋。

不到半个时辰，母后皇太后与圣母皇太后亦相继抵达。由于连续多日举行哀悼仪式，两位太后的神情显得颇为疲惫。母后皇太后，先帝的正室，近年来一直虔诚礼佛，过着隐居的生活。在先帝的丧礼期间，她更是不断地为先帝念诵经文，显得异常悲伤和憔悴。圣母皇太后，先帝的熹贵妃，一直备受宠爱，生活优渥，对于保养也十分用心，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然而，由于悲痛过度，她因先帝的去世而数日未曾进食，整个人迅速消瘦，仿佛昔日的美貌与活力一夜之间便凋零了。

两位皇太后步入大殿时，在场众人急忙依照礼仪行礼。母后皇太后轻轻点头，语气柔和地说：“好了，现在是我们为先帝尽忠尽孝的时刻，不必太过拘泥于礼节。”

青樱走到姑母身边，温柔地伸出援手，她指的是母后皇太后。轻声细语地说：“姑母，您最近几天一定累坏了，悲伤过度也会损害身体，请您也照顾好自己。”

母后皇太后微微点头，轻拍了拍青樱和另一位女子晞月的手背，温和地说：“你们都很体贴。”

两位侧福晋小心地扶持着母后皇太后，而一旁的圣母皇太后却显得有些局促。往昔，她作为受宠的熹贵妃，尽管后来有年轻的宁嫔和谦嫔受到先帝的青睐，但她毕竟是与先帝相伴多年的心爱之人，总是保持着精致细腻的妆容，不曾有丝毫懈怠。然而，如今仔细观察，岁月的无情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伴随着无声的忧伤，悄悄地爬过她的肌肤，在她眉梢眼角刻下了细微的印记。嫡福晋富察琅嬅见状，便过去扶持圣母皇太后。

圣母皇太后的容颜因脂粉轻薄而显得憔悴暗淡，就像最优质的丝缎，经过岁月的洗礼，也难免染上了淡淡的黄色痕迹，不再如往昔那般光洁平滑。相比之下，母后皇太后，或许是因为长期礼佛的缘故，虽然头发已经斑白，但她的面容和善慈祥，骨子里依旧透露出多年作为后宫之主的高贵和威严。她身穿丧服，白袍下露出银底缎子绣制的白色竹叶素服，颜色清淡而哀戚，袖口处精细地用玄色和深青色的丝线交织着银线绣出缠枝佛手花。手中，她捻着一串佛珠。

众人的心中充满了同情，随着两位皇太后跪在灵前，悲伤地哭泣不止。

尽管哭灵的日子让人感到疲惫，但感觉自己就像是灵前的一支烛台，或是被金丝细绳扎进了素白帷幔中，时间似乎在这样的情境下过得更快。

到了午膳时间，考虑到绿筠刚刚生下三阿哥，太后特意恩准她回去照顾孩子。绿筠对此感激不尽，立刻告辞离去。因此，由琅嬅、青樱、晞月和其他几位福晋前往偏殿，侍奉两位太后享用午膳。

圣母皇太后的午膳原本是要在寿康宫中享用的。根据本朝的规矩，新帝不能与先帝的嫔妃一同居住在东西六宫。先帝在世时，已经指定慈宁宫给母后皇太后用于礼佛居住。先帝驾崩后，圣母皇太后和六宫中的一众遗妃被匆忙安排搬迁到寿康宫中居住。这一天，是为先帝举哀的最后一天，因此特别嘱咐御膳房将午膳安排在偏殿，这样也能有更多时间为先帝哀悼。

众人都尽心尽力地侍奉着，每一个细节都做得恰到好处。一时间，膳食被端了上来，琅嬅负责舀汤，晞月负责布菜，青樱则负责添饭。虽然伺候的人不少，但现场安静得出奇，连一丝咳嗽声都听不到，静谧得仿佛无人一般。母后皇太后看到琅婵在旁边服侍，不禁问道：“二阿哥年纪还小，你怎么不回宫去照看他，反而还要留在这里伺候我呢？”

琅嬅恭敬地回答：“母后皇太后，臣妾虽是二阿哥的母亲，但也是后宫的一员，应当尽心尽力地服侍太后。二阿哥有嬷嬷们在阿哥所照顾，臣妾在这里服侍太后，也是尽忠职守。太后放心，臣妾会安排好一切，确保二阿哥得到妥善的照料。”

琅嬅端庄地一笑，回答说：“母后皇太后可能不太了解，为了能更好地处理后宫的事务，依照祖宗的规矩，我已经将二阿哥送往阿哥所，由嬷嬷们照料了。”

母后皇太后微微吃了一惊，似乎对这件事感到意外，她问道：“怎么？你不亲自照顾他两天，就不担心他适应不了阿哥所的环境吗？”

琅嬅保持着平静的态度，仿佛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她回答说：“根据本朝的家法，一旦生下阿哥或公主，如果有旨意，低位的嫔妃所出的子女就交给高位的嫔妃抚养；如果没有旨意，那么就一律交给阿哥所的嬷嬷们照料，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母子情感过深，既不能安心伺候皇上，也可能错失了再生育皇嗣的机会。我作为嫔妃，必须以身作则。”

母后皇太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真是难为你了。”

圣母皇太后也沉思了片刻，然后点头表示同意：“福晋说得有道理。这样看来，宫中的阿哥和公主确实不应该留在嫔妃身边教养。福珈，你去吩咐一下，让格格苏氏尽快将三阿哥送往阿哥所，这样她也能更专心地伺候皇帝。今后宫中嫔妃诞下子嗣，也按照这个例子来执行。”

青樱明白绿筠对永璋的依恋，因此为她求情，跪下说道：“圣母皇太后，臣妾认为永璋年纪尚幼，可能会因为乳母的照顾不周而受苦，所以恳请皇太后让永璋留在绿筠身边。等到永璋再大一些，再送他去阿哥所也不迟。”

圣母皇太后扶起青樱，称赞道：“好孩子，你能为别人着想，很好，我答应你。福珈，不必再坚持了，告诉绿筠让她悉心教养永璋就好。”福珈应了一声，传达了太后的旨意，然后又回到太后身边继续伺候。

母后皇太后习惯了吃素斋，青樱经常入宫陪伴太后礼佛诵经，也知道太后吃素斋的规矩，因此她在太后身边伺候。青樱注意到桌上有一道火腿鲜笋汤，雪白的笋片搭配着鲜红的火腿，汤汁金黄诱人，让人很有食欲。果然，琅嬅用带有如意头图案的银勺舀了汤，又夹了笋片，分别递到了圣母皇太后身前放下。

圣母皇太后喝了一口，微微颔首，“论到汤饮，没有比上好的金华火腿配了笋片更吊鲜味的了。这汤鲜是鲜，笋片也做得嫩。只是鲜味都在前头了，后头的菜再好，总也觉得食之无味了。”

伺候太后的福姑姑是经年的老嬷嬷了，忙笑道：“圣母皇太后一向是喜欢这个汤的，但连日来为先帝哀思伤神，本就茶饭无味，如今鲜味一过嘴，后面怕更吃不下了。”

琅嬅吓了一跳，忙跪下道：“臣妾只惦记着太后素日喜欢，竟未察觉太后当下的胃口，实在是臣妾的过失了。”

“光是汤也就罢了。这笋片虽然鲜嫩，但吃多了会伤胃。”太后摆了摆手，显得有些倦怠，“算了。你也是出于孝心，只是哀家自己没有胃口罢了。”太后说着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膳食，懒洋洋地说，“叫人把这些撤下去吧。哀家看了实在没有胃口。”

晞月无声地冷笑，慢慢地说道：“姐姐真是好一份孝心，太后这些日子饮食清淡，好不容易用些午膳，才喝了一口汤就被姐姐败了胃口。今日下午还有好几个时辰的哀仪，姐姐是打算让太后饿着身子熬在那里吗？”

琅嬅咬了咬唇，忙磕了头道：“还请皇额娘恕罪，臣妾一时考虑不周，不想连累了太后凤体。皇额娘要责罚臣妾，臣妾无怨无悔，但请太后保重身体，多进一些吧。”

太后神思懒懒，并不欲进食。晞月见状，忙盛了碗紫参雪鸡汤舀了给太后。太后才看了一眼，眼圈便有些红了，“怎么选了这个汤？”

晞月恭敬地回答：“太后，这紫参雪鸡汤是特意为太后准备的，紫参有滋补强身的功效，雪鸡又是温补之物，适合太后现在的身体状况。臣妾想着太后或许会喜欢。”

晞月讨好地说：“紫参能够提气，雪鸡有补身之效，非常适合太后您的凤体。而且先帝在世时，臣妾侍奉先帝和太后用膳，就听先帝嘱咐过这道汤适宜太后饮用。如今请太后再饮，只当是请太后顾念先帝的苦心，善自保养。”

太后凝神片刻，拿起绢子拭泪道：“先帝在时，是最喜欢这道汤的，总说能提神补气，也常嘱咐哀家喝。如今看着，只是触景伤情罢了。何况先帝才走，这满桌的膳食，多半是荤腥，哀家哪里能入口？罢了吧。”

这几句话虽不是直接拒绝用膳，但却比方才更严重，晞月只觉得耳后根一阵比一阵烫，烧得头皮发痛。她忙跪了下来，捧着一碗滚烫的汤在手里，指尖又热又痛，如虫咬一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