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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神一样

像神一樣

像神一样

  有跳出原著·私设情节严重·ooc致歉

   

 00

这座小镇是信神的,可张楚岚不信。

 01

他时常觉得自己是被这座小镇剥离出的一员,不然,怎么会偏偏如此残忍,让他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背负全镇的罪孽。爷爷说,他是被神明选中的那位。他佯装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原来被神明选中的也可以不是幸运儿,是一个至死要被恶鬼缠身的倒霉蛋。

 神明的眷顾原来是这么回事,跟村口讲价的买菜大妈一样不讲道理,甚至有村东屠户家和铁匠家干仗似的野蛮。冥冥之中架着他瘦弱的骨架,一步步走上没有归路的祭坛。

 或许从出生那天起,他就开始梦魇缠身。还好即便是被神明眷顾的小孩,在长到4、5岁之前也是没有记忆的,等到他差不多开了智,那些曾经跟在他余光中的暗淡逐渐变得清晰,它们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张楚岚理解中的“鬼”。它们不知不觉中,透支他的生活贯穿时间角落,是夏日护城河里溺毙孩子张牙舞爪的茂密水草,是冬季掩埋冻死冤魂的白雪上裹挟着悲鸣的狂风呼啸。这张看不见的网罗已然将他捆绑至深,他就像是失去双臂站立在悬崖两端拉紧的绳索上一般。因为恐惧无法前进,因为宿命无法后退。

 又等他再大一点点,爷爷去世,父亲失踪,他就干脆搬进庙里住。每夜望着佛像铜铁打造的冰冷眼睛,听着和尚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梦着魑魅魍魉硫磺火湖,在阳光透不进来的地方缓慢生长。

 那时镇上搬来一户人家,一老一小,两个巫傩。

 02

夏天的小镇是一个巨大的蝉蛹,闷热的,蒸发的空气中,孕育着吵闹的新生。

孩子们从来闲不住,尤其是躁动的季节,即便要将这青山绿水搅合儿个底朝天也势必要搞点乐子。在忙着岸边扑蝴蝶,水下逮鱼蟹的空挡里又因为新来的住户多了一个活动——搬着马扎子到祭坛前看一大一小两个巫傩演傩戏。

张楚岚曾经听爷爷讲过,傩戏就是一种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安庆的娱神舞蹈。对此他本人的评价就是,装神弄鬼。装神容易,弄鬼很难。

人在困苦中为求寄托和慰藉,即便是抓来一条狗他都是能拜上一拜,但神佛铜铁无心亦无眼,鬼魅猖獗,也垂目不见。

夏天的夜里,蚊虫叮咬,闷热难耐,梦魇缠身,三重重击,张楚岚总是难以入睡。

某个午后,街道电线杆上挂着的大喇叭里传出镇长的吆喝声,小镇久违地进行祭祀典礼,全镇人员务必到场。

祭坛就建在镇门口,迈过它就是出了镇,它被镇上的祖辈们建的很高,阴影遮住了出口的那一点光。   

张楚岚顶着两个快要拖到地上的黑眼圈,恍恍惚惚地来到这个要裹挟他一生的地方。

夏老头退至一旁伴奏着锣鼓,听人说他年轻时是大都市里有名的角儿,后来不愿再过追名逐利的生活,挑了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归隐来了,这辈子走南闯北就收了一个小徒弟,今天算是出师了,独挑大梁。

到底还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有这个镇上没有的派头,身边小孩们如麻雀般聒噪,叽叽喳喳讨论着。

“夏大师来我们这儿归隐,我们这里还真是风水宝地哩,外面的人恐是挤破头都进不来。” 

镇长的儿子高高扬起头颅,“可不是嘛,将来你们都跟着我,永远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小孩果然还是天真,张楚岚也不大,但被这块“风水宝地”折磨久了,自己没事也看点庙里的酸秀才书,晦涩难懂的归去来兮辞,便也愈发有点大彻大悟那意思。

一个人见识了天高地阔,走遍了天涯海角,末了,倦了,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准备养老了,这叫做“归隐”。

一群人一辈子愿意守着那点一亩三分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望着四角天空,说白了那叫不思进取。死了一烧,往山头的坟堆一埋,一片不分彼此的土堆,百年后指不定谁对着谁家老祖宗哭坟。

想到这,张楚岚很没良心的笑出了声,引得前面镇长儿子为首的小孩回头不满一瞪,正准备找他算账呢,鼓声猛然一起,祭坛下伴着鼓点飞出一个红色的身影。他带着面具,那张脸狰狞着眼睛瞪得好大,身上绑着的牌带随着舞动飘曳着,暗纹流动的布料翩翩然,身姿轻盈,抓着师刀的手微微一挥,上面的铜钱铁环撞作一团,叮当响。

大人和小孩都噤了声,屏息凝气的睁大眼睛观看。

那巫傩半吟半唱,似如神兵天降一般,手中的师刀每甩一下,人心都要跟着一颤。

不知道活得究竟是面具下的人还是面具之上的神,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如火如炬,在舞蹈下逐渐灵动。

演神,似神,是神。

信神的小镇从不缺信徒。

舞毕,镇上的人们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纷纷下拜磕头,喊着真神降临的也有,喊着太子殿下的也有,没反应过来的小孩都被大人们拽跪在地,除了张楚岚,他没有可以分给他眼力见的大人。

张楚岚皱起眉,在这个神圣的气氛里,矛盾得突兀。四周是跪下去一片的无知镇民,面前的是跳大神的无耻神棍,他是被神选中的无辜倒霉蛋。对他来说,巫傩只是自欺欺人的骗子,让自己演到别人相信,演到自己相信,以自身演神,以自身化神,用性命去演。近乎疯狂,却也仅此而已。

寂静的氛围是刀,会把时间切割成一帧一幕,短短几秒也如蒙太奇式的慢镜头,在漫长的沉默中,对面那个人摘下了面具。

张楚岚心想,好了,这下破案了。却在下一秒瞳孔猛缩。

他有着和面具一样的红眼睛,却并没有怒目圆瞪,好像湿润着,是夕阳下静静流淌地红色护城河,他只是笑着,眼角下的痣似乎也在冲人张扬荡漾,任由夏天扰人的风吹乱他金色的发丝,几缕散落,阳光把它们镀得边缘耀眼。

张楚岚心想,完了,和鬼对视了。那鬼还有恃无恐地冲他眨眼睛。

远处传来夏老头气急败坏地嘶吼,混球儿!还没结束呢!把神格面具给我戴上!

......

张楚岚绝望地闭上眼,和鬼对视会倒霉一辈子的。

03

出门看黄历是倒霉人士的良好美德。

但显然张楚岚从来没有这样的先见之明,也不会知道这次人祸会比天灾先一步找上他。

护城河边上有一个土坝,岸上青草茂密,岸边数不清爬了多少溺死鬼,即便如此张楚岚也会硬着头皮在草地上躺一会,庙里一个和尚跟他说多晒太阳会长得高。

当镇长的儿子带着一堆“手下“来岸边堵他的时候,他抬头看看一排抄着家伙的半大孩子再低头去瞧那一堆流着哈喇子蠢蠢欲动的水鬼,他还是拍拍衣服站了起来,恶意是很轻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它们会变成岸边被扑进掌心的蝴蝶,水中网入笼里的河蟹,它们会在成为他人的千疮百孔之时化作快感,告诉那些傻孩子,这就是最简单的快乐,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法就可以获得。

张楚岚向来都是被捕猎的那个,有时候他会怀疑炎热,它让人丧失判断主导能力,因为汗水是咸的,泪水也是,他跪在地上眼睛不知道在为什么蒸发,或许是天气太热了也或许是恶鬼的缠害过于巨大,恍惚间张楚岚想起儿时失足落入河里呛得几口水也是咸的,原来人会被像汗和泪那样的水给淹死的。

忽然,土坝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喝声:

“呔!齐天大圣在此,尔等岂敢造次!”

那人带着孙悟空的傩戏面具,上挑的眉目不怒自威,挥着手中的长棒,逆着光,一跃而下。没有藏好的金色发丝随着拂面微风肆意摇曳,张楚岚又看见了那隐于面具下的红眼睛,像偶尔停在房梁上的鸽子眼睛,风一停,它们又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孩子们大叫着散去,毕竟他们还是孩子。

那人仰起头哈哈大笑似乎讨到了天大的乐趣,看起来真像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张楚岚禁不住呼吸一滞。

“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那人听了,却也不恼,只是手一扬,将面具摘下。

那张脸,鬼魅一般的脸,是会在张楚岚的梦魇中出现将他拖至深渊的脸。

唇红齿白的嘴勾起一个俏皮的笑,身姿微弯挡在半跪着的张楚岚面前,遮住了全部的光。

“说什么呢,你不是亲眼见证了吗?神的降临。”

逆着光的他灿然耀眼,不容置疑也不可一世。

张楚岚似乎被邪祟侵袭得久了,一时间邪魔劈开了身子入体,竟没有赶紧跑掉,让鬼钻了空子,死死缠在身侧。

鬼有一头金色长发,鸽子一样的红眼睛,他的声音像雨滴,他说话的时候,天也下起雨来。

他说,你真的有趣,我们要做朋友。

04

那个自称是他朋友的人名叫**球。

这件事还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球这人总是想当然,似乎在他单方面宣布他们是朋友的那一刻起,两个人的手就成为了电塔,小指头会因为传收信号而颤抖不停,这会是什么了不起的羁绊,他们会成为彼此全知全能的神。

于是在**球第三次来牵他手的时候他依旧躲开了,他的手收到太多不属于这具身体的信号,在**球面前总是发抖。

“天很冷吗?”他轻笑着问,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张楚岚瞥了他一眼,心想没人想在冬天溺水。

“阿莲,你期末考试给小胖子传的小纸条让我给截住了,上面全是正确答案啊,怎么写在你自己卷子上的就全是错的呢?”

阿莲是**球给他起的外号,那时候班上语文课刚刚学到《爱莲说》,球说,君子爱莲,张楚岚想,这里没有君子更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阿莲,你现在比镇长儿子高了不止一头半头了,怎么还被他们欺负呢?”

**球总是这样,乐此不疲地刨根问底一些压根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曾经有答案,但是被多年的暴晒和雪藏摧残过,早已失去回答的必要。

沉默如同被天命击中的那个子夜,没有迎来降世婴孩的啼哭。

张楚岚从庙里读了不属于这里的书,都是被那个老和尚带来的,他也是从前的一个异乡人,似乎人聪明到一定程度就喜欢和无知的人待在一起,所以他来了这里,每天活得简单得像糊弄小朋友。好多书,从西幻到中古。那和尚似乎并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一本像样的佛经都没有,但张楚岚不怎么在意,他又不是佛祖,没必要在乎座下弟子是否虔诚。

望着他面前的鸽子眼睛,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他读洪水泛滥时的诺亚方舟,有鸽子飞出,它在遍地巡飞,带回橄榄叶。等它找到落脚的地方,就不回来了。

这座小镇不是末世困境的诺亚方舟,也有鸟从这里飞出去,也有像老和尚夏老头这样的人到这里来。他不信神,也没必要被所谓既定的宿命束缚住,爷爷曾告诫他出镇的那天便是他生命的尽头,他没有办法选择自己以祝福的方式出生,那么他选择祝福自己的死亡,他要离开,他要离岸,悄悄地沉底,为自己的生命之书亲自画上格格不入的句号。

于是,他开口,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在他嘴里飘出。

“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我会在我成年那天离开。”

**球微微一怔,但张楚岚确信,那双眼睛猛然间迸发出篝火点燃时的光,灼烧发热,烫得他发颤。

他说,“好。”似乎在许可些什么。

就如同信徒询问神明的指示得到了通行证,预示着前路风调雨顺万事顺意,张楚岚懒得搭理他的莫名其妙,冬天的活物都不约而同地躲了起来,电线上也不再滞留小鸟,来祭坛祭拜的人们喊着,瑞雪兆丰年,神明进昭昭。

这一年的大雪平等地掩埋了山岗上每一个坟包。

05

夏老头一把年纪,总是为了练傩戏的事追着球满大街跑。那一段时间张楚岚睡眠很差,比以往都恶劣,精神状态也被那些匿在暗处的东西拖拽地每况愈下,甚至他觉得照这样下去能不能挨到成年都很难说。在某天夜里,又是强烈的鬼压床袭来。他徒然睁大双眼躺在床上,再次回到幼时溺水的河里,浸透了的衣服带着他的灵魂一起下沉。恍惚间,他听到远处有一声响,隐隐约约,由远及近,再仔细听,兀然的一下师刀声闯进耳朵,劈开压在身体上的灵柩板,将他从这口棺材里拽出来。

他坐起身,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就这样坐到天边初开一点白光时他终于熬不住,睡去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夏老头不揪着**球练功了,倒是逢人就夸他这徒弟有悟性有出息肯吃苦。

张楚岚状态好了不少,在这以后努力规划了他的人生,报名了春季高考,心里燃烧起星星点点的兴奋,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打算些什么,尽管他知道他人生的尽头在哪里,但他还是贪心的为自己画出长长的一条线。**球在这期间也来闹过他不少次,聊点无聊的废话,他永远跳脱,永远走在找乐子的路上。而张楚岚要走上他翘首以盼的死亡。

成年的那个冬天,雪来的晚了一些,新年已然结束,大地还空空如也。

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张楚岚没有收拾行李,他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只是在走之前去爷爷的坟前拜了拜,磕了三个头,他还认得出哪个坟包是自家的祖宗。当他整一个人站在镇口的祭坛前,才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就要离开了。候鸟先他一步,早早飞往暖春,他驻足在这个原本要困住他一生的祭坛前,思绪空白的如同这个冬天迟来的大雪。

会有人来送他吗?

不会吧。

**球会来吗?不知道。他这个人一向无拘无束洒脱至极,小拇指的颤抖无法将他左右。

所以,走吧。

他往前迈了一步。

在某一刻,他似乎听见了风声,不似寒风凌冽,也不是微风灌耳。它从某个既定的时刻到来,要将他裹挟着推往他该去的地方。

声音的传播速度是340米每秒,肉眼可观的速度是十分之一秒,重力加速度是9.8米每秒。

这些都是物理课上学来的知识,可是知识在实践面前不值一提。

肉体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没能让张楚岚明白现状,眼前瞬间坠落的黄色影子没能唤醒张楚岚的意识,而在迸出的血液溅在他的皮肉上时,他恍然如梦醒。

原来离开肉身的血是凉的,在飞舞的过程中耗尽了全部的温度,撞在他的手背上并不能像跳出炭火的火星,在他的掌心灼伤洞穿一个口。他突然意识到他从不知道**球的温度,每次他要牵他的手都被他躲开了,他只知道他的皮肤很白,像雪一样白。

耳边被贯穿时间的风送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像雨点,洋洋洒洒落满漏风的缺口。

他说,阿莲,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他答,我会从你的尸体上跨过。那个声音大笑起来,掀起风浪涟漪。

好,阿莲,你记住,跨过我,向前走,别回头。

再回过神来,张楚岚已经站在了尸体的另一侧,站在了高耸入云遮蔽阳光的祭坛的另一边。他出来了,他离开了这座小镇,他没有死,他站在了不属于它的土壤上,那块土壤托着他的脚,支持他屹立不倒。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地上的他体内流出,从金色如天光的发丝间涌出,像泄洪,流动间令人忘记呼吸,张楚岚屏息低头要看他的血往哪里流,他的血往四面八方流,却唯独不往他这边流,像在无声的赶他走。

向前走,别回头。

向前走!别回头!

风声愈发大起来,在耳边,如嘶吼。

他坐上列车时,已是午后,上车前的记忆如窗外后退的影响,被他弄丢在脑后。

那滴砸在张楚岚手背上的血点变成了暗红色,不再像他的眼睛,它散发着旧时的气息,像一张泛黄的旧相片,上面曾存在过什么无处求证无从辨别。

06

离开小镇的当天晚上,张楚岚睡了人生中第一个好觉,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好觉,他以为起码会睡不着或者做点梦,再或者被惊醒。可是都没有,平静的,正常的,似乎十八年如一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在春季高考的试卷上写下了每一个正确答案,他走在了一条他为自己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上。

离开小镇的一个月后,他开始做点梦,但是每次醒来后都忘记了,只有枕头上还残留着些许潮湿,但他不觉得自己哭过,因为他的身体感官告诉他,一切都不痛不痒。

只是偶尔,他会停下脚步,想,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吧。

祭坛那么高。

那我为什么没死呢?

假的吧。

这个世界没有神。

梦魇消失了,藏在余光里的阴影消失了,鬼压床消失了,痛不欲生的夏夜如今也变成了躲在空调房裹着棉被吃冰糕。

离开了小镇以后,待在小镇的那十八年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在手背如耶稣钉痕的血印被水冲洗掉以后,竟然连他的脸也模糊起来。

**球真的存在吗?如果他曾存在,那为什么他要那样死掉呢?

有些问题就是没有答案的,张楚岚早就知道。更何况他们没有那么熟,虽然**球说他们是朋友,但他死的时候他连眼泪都没有为他流。现在他连他究竟是不是叫**球都不闹不清了,生活就是这样,马马虎虎的也就过去了。

张楚岚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被诸事塞得满满当当的,却有一个地方空洞洞,有风刮过,唤起夏日夜里无尽的蝉鸣声。

07

在张楚岚学会抽烟的时候起,他就告别少年时代了。

如今28岁的他做着些房地产生意,来往中称呼也在某个时刻从小张变成了张总。

最近接手的一个开发项目是在他的老家,那个偏远的,落后的,迷信的小镇。那个他十年没有回去的地方,刚一看到名字的时候他甚至反应了一会,直到耳边刮起风。

坐上车回小镇的路上,他在想,那座小镇在他18岁那年死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有一头金色长发,鸽子一样的红眼睛,他的声音像雨滴。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张楚岚险些要认不出来,镇口的祭坛被拆掉了,空荡荡的,那个曾经差点要困住他一生的堡垒,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少年死去的地方也就这样无从寻找,在这片空旷的进镇路上,在大城市走南闯北了十年的张总竟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座狭隘封闭的小镇似乎终于进步起来,镇上的庙宇全部拆掉了,每年也不再有祭祀活动。

张楚岚不由得想那老和尚和夏老头还在吗?转念一想,连经久不衰的建筑都被拆毁了,何况是人呢?

这个镇上十年前的人也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了山岗上一眼望去高矮胖瘦的一个个土包。张楚岚还是能认出来爷爷的坟,上了香,又禁不住想,他被埋在哪呢?

这时镇长走过来要跟他握手,点头哈腰地叫他张总,他抬起头,那人是当年镇长的儿子,脸还是胖胖的,有一点老镇长的影子但不多。

张楚岚忽然觉得这十年好快,快得一切都面目全非,唯独那个死去的人,永远金发赤眼,躺在他的记忆里,逆光,模糊,却始终如一。

只有生者,行行重行行。

08

夏天的晚上依旧燥热,一路走来,张楚岚却没有了18岁以前如履薄冰厄运缠身的感觉,他的目光里不再被腌臜的阴影笼罩,脚步也轻盈不再下沉。

做生意总要应酬喝酒,几个这总那总的和镇上的小领导凑在一起,续了一摊又一摊。觥筹交错之间不免聊到从前。

生意场上的年轻人们笑谈牛鬼蛇神,大骂落伍小镇。

张楚岚静静的,半晌,插了一句,我见过鬼,我小时候总是恶鬼缠身。

另外几个哄堂大笑,学着他的样子开始编一个个鬼故事,装模作样的吓唬人。他们提起巫傩,提起祭坛,提起神明,却唯独没有提起那个舞神的少年,那个在午后日头下他们寻光膜拜的少年。

于是张楚岚设法把话题引到人,引到逝去的人。

“我离开小镇那年,咱们镇上死了一个人,你们有没有人记得?”

人们七嘴八舌,说到那年迟来的冬雪,说到那年无人的庆典,说到那年糟糕的祭祀。却唯独没有那个人。

那年,张楚岚的生日,张楚岚的重生日,从祭坛跳下来一个人,那个人死了,鲜血化作洪水,人们只记得他的死带来的连锁反应,却唯独忘记了那个人。张楚岚多年来的存在心口上的洞似乎此生都要接受十年前呼啸而过的风,它们永不停休,带来雨滴般的声音却不带来雨,那个洞日复一日的干涸,生出一道道裂痕。原来冰冷的血点没有贯穿掌心,它刺透了的是停在十八岁的,停在**球面前的那个少年。

09

酒过三巡,张楚岚把头仰在软软的椅背上,耳边喧嚣嘈杂,他只闭上眼睛,原来证明一个人存在过和证明鬼神存在一样难,却偏偏有记忆裹挟,在狭小的蚌壳里摩擦得血肉模糊却生不出珍珠。

一片黑暗间,似乎有人走向他,站在了他的椅子后面。那人弯下腰,头发垂下来,发丝擦过额头,没有温度的指尖抚在脸颊,张楚岚迟钝了十年的第六感在这一刻灵验,这站在他身后的不是人。

他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嚷道,“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却在瞳孔聚焦的那一刻愣在原地,光的传播速度比声音快,那双映入眼帘的红色眼睛湿湿的,眼波流转,像夕阳下赤红的护城河。下一刻,他的小拇指禁不住颤抖起来,雨滴般的声音砸在他的耳朵里,轻快俏皮。

“你不是早就亲眼见证了吗?神的降临。”

张楚岚想说话,张开嘴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地方早已枯竭,那个地方时间并不流动,伤口就不愈合,仍带着鲜红的血肉。忽然身体的某个部位破开,洪水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地席卷而来,一跃而下,像神一样,成为走马灯一样循环的片段。再汹涌,再激烈,到最后都化作几个字,牵扯着血肉从最深处连根拔起,缓缓升出来。

“是啊...”

飞出方舟的白鸽,飞过狼藉的大地,飞过可怖的废墟,飞过泛滥的洪水,折下一片橄榄叶,穿过时间,穿过盛夏,穿过隆冬,穿过飓风,撞进他胸前的破口,向他飞回来。

“我见过了。”

原来,我早就见过了。

他感觉手背滚烫,眼泪随着话语砸下,贯穿了掌心,直至血脉。

顷刻之间,洋洋洒洒,泪如雨下。

10

不知道过了多久,流淌的时间尽都散去。

久到四周只剩下他一个人。

久到洪水退去,方舟着陆。

鸽子从他的心口飞走,不再回来。

END.

像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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