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泻而入，笼罩住荒山莽莽苍苍。百里沅峥怔愣之后，手足无措，还是阿杜将其从地面扶起来。
兰生拧着眉，重新回到榻上，他颔首望向百里沅峥的双目，百里沅峥疑惑着回望，却只见兰生眸中黯淡，以及苍白、疲倦、忧郁极极的面容。
他伤势过重，生生怪那咬牙扬鞭的人。孝冲虽按民间法子捻了木炭烧灰撒在那伤口之上，可只缓一时之痛，终究无用。稍稍动作，便如撕心裂肺一般痛。
百里沅峥无言，只得默默看着孝冲将他埋进绢面棉被里，兰生面上带笑，也是苦笑。
“阿冲，辛苦你了…”
孝冲抿口，后又张了张嘴想要说句什么。却被百里沅峥抢了先，他双唇透着朱红，眉头也豁然舒展。
“你是兰生？”百里沅峥垂眸，目光投向兰生。
“此名我耳熟，像是我父亲手下晁施亲审的案子，不过我也只睹了草草几眼，那卷本倒是空荡，只字不见，如何能用这般重刑？”百里沅峥走上前去，见兰生身上血肉模糊的疤体，心中没由的堵得慌。
孝冲双目一抻：“果真？”
“白纸黑字。”百里沅峥定了定神，“童叟无欺。”
百里堂既然作为国中廷尉，又称为其之首。必得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事事谨慎，光明磊落。若兰生之案当真是晁施等人胡作非为，潦草落笔。以致迫害兰生，性命攸关，他大可以上书，搏一公道。
可若如此，百里府必要动荡一波。
如今国本未立，朝中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南面之尊。皇帝颠来倒去，心必不会安定。若处在此节骨眼上，种种琐事偏一头撞进来，焚琴煮鹤，皇帝龙颜大怒，要了百里府众人的头颅也未可知。
兰生面上带笑，重重咳了几声。他长发黑如鸦翎拢于耳后，披垂在两肩之后，孝冲下意识伸手，指尖顿了顿，后又极不自然的顺直了兰生的长发。那面上登时映起两三分潮红，也不知是否是冷的，竟浑身颤颤一跳。
兰生闭上眼睛，面色如净纸苍白，唇瓣从内透起苍色泛赤，早早枯萎了。
“我既是有罪，如何惩罚都是无妨。负罪之徒，命中该绝，要怨便怨阿冲执意顾我，那铁鞭若真至我于死地，我倒感激不尽了。”
兰生气息微弱，话里也轻柔的很。
孝冲默然不语，再颔首时眼圈竟红了。粒粒泪珠从他那凝滞的眼里流溢，又虚的瞟觑一眼，得，恰恰对上兰生的目光。
那眸里无光似有光，和从前并无区别。兰生向来如此，瞧人的眼神淡淡的，清冷既温柔，寂寞又忧伤。若谁被他瞧上一眼，便登时毫无防备，倾倒于他。兰生又乐笑，也是斯斯文文的，更是让人由心发出，偏想护着他。
孝冲与兰生早已相隔数年未见。早时临深履薄，贫病交攻，孝冲皆一一忍了来，人间孤苦，他更是无依无靠。可神仙多是心总不甘的，譬如柳知许，孝冲更是。
他难忍不能脱贱更，又为县官所戮辱。一来二去，如今也好过了。可再此凝视兰生那双多情眸，心狠狠一酸，脖颈也赤到了面上。
稍晚之后，孝冲正起身，忿忿的道：“今夜之遇，实属意料之外，还望二公子莫要说与旁人听。”
百里沅峥眉宇轻蹙，只一刹那，又见孝冲抱拳低首，得是一副求人模样。
“方才二公子所说案本之事，的确颇有蹊跷。兰生与那晁施无怨无仇，他怎的能下此狠手，我视兰生如亲故，覆盆之冤，我断不可能轻易将此事了了…”
兰生忙按住孝冲一肩，眸里竟是不可思议。
“你这是作甚…我无恙就够了。”
孝冲正目与百里沅峥相对，丝毫不睬兰生：“二公子若是方便，请且帮我留意着那本卷宗，此事不仅关系兰生，更牵扯国事。如今情势一般，晁施若真顶风作案，岂不是辜负了廷尉二字的美名，那时，或许连陛下也容不下他了。”
孝冲瞬的眸光一黯，眉头则舒展开，心中之意纯纯映在面上。
“当然了，百里大人若是执意去护。那愚兄，竟也毫无办法了。”
“孝冲兄何出此言？”
百里沅峥俨然为一席话动了耳目。他既姓百里，于情于理终生都该为百里府谋荣华富贵，好如方才同阿杜所说，即便情同手足，若敢碍事，他也照杀不误。
百里沅峥将双手绞于背后，略略考量。又见孝冲身形微动罩住兰生，如逢腹心之疾，须叟才道：“二公子慧敏过人，愚兄的心思，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如今百里大人渐渐年老，保不齐二公子来日要继登高位。你聪明，是该早做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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