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山】饮恨

我谁也不是，只是一缕幽魂罢了。——苏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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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色浓稠，只有些微朦胧光亮。

空旷的矿山透着一股诡异的静谧，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枯叶在簌簌下落，偶尔有风的造访，掠过杂草，却又瞬间溜走，安静得死亡，像是有无尽的危险藏在暗夜之后。

空气中也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湿漉漉的泥土，不断刺激着人的嗅觉。

矿坑高地上站着一位身姿修长的女子，一身如血红衣，倾城之貌掩在红梅点缀的油纸伞下，只露出一截皓腕。

——分明没有下雨，她却举着伞，握住伞柄的那只手更是苍白得可怜，可小指尾却有一片红，形成了强烈的冲击。

苏吟秋安静地、漠然地看着矿坑里满身泥泞的女子，女子身量比她略矮一些，生得很美，亮如白玉，只是如今白玉染尘。

那是上官芷，不，准确来说应该叫杨采薇。

她一母同胞的妹妹。

“杨、采、薇。”

苏吟秋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竟品出了点薇草的苦味儿来。

她最亲爱的妹妹，在即将与心爱之人大婚之时，竟被痴恋夫君的贵小姐换了脸，扔进了这鸟不拉屎的矿坑里，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化为粪土。

果然人如薇草啊，渺小、轻贱。

不过苏吟秋并不伤心，毕竟这一切不就是她引导的么？若是杨采薇不成为上官芷，那她就得死。

既然上官芷如此爱潘樾，必不忍看他失去心爱之人吧，那她就替采薇去死好了。

苏吟秋微微一笑，足尖轻点就从上方跃到坑底，落在杨采薇身旁，油纸伞打在她上方，遮去了唯一的光亮。

她盯着顶着上官芷的脸的杨采薇，苍白的手抚向她耳侧，摸到一丝褶皱，苏吟秋轻轻将其抚平了，看起来便真的和上官芷别无二般。

苏吟秋声音很轻，好似一缕微不足道的风都能吹散:“采薇，好好活着呀。”

为了你的命，我可是百经周折。

苍白的手锁向杨采薇脆弱的喉咙，血管开始变得青紫，杨采薇不自主轻咳一声，那手又缓慢地放开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低叹:“活着才能填补我的恨，才能赎罪。”

十年前，杨采薇欠了她一条命，她在暗处磋磨十年，蛰伏十年，只为等一个时机。而如今，杨采薇又欠她一条命了。

既然山雨欲来，不妨以她为饵。

她起身走到旁边的一具尸体前，他脖颈血流如注，显然是失血过多而死，正是给杨采薇换脸的那个巫医。

苏吟秋蹲下身，抽出手帕在巫医怀前逡巡，果然摸出一块银牌，她用帕子裹住放在腰封中，好看的眉宇轻皱。

回去定要用盐水洗个百十来遍，若非要收买这等奸险重利之人，她断不会把牌子给出去。

苏吟秋心里默默记着，杨采薇，又是你欠我的，以后慢慢还。

她转身欲走，却见微弱月光下有东西流光溢彩，泛着晶莹的亮，走近一看，是块玉佩，上好的和田玉，上方正是一个端正的“女”字。

是潘杨佩。

它静静地躺在杂草丛中，好似是被弃如敝履，可色相温润，分明是有人时常拿出来赏玩，珍惜至极。

苏吟秋突然讽笑一声，往日记忆不期然涌上心头，涩得她发酸。

十年前那场御宴父亲分明是要带她们两人一起去的，可她偏偏在前一日染了风寒，便只能待在家中，怕妹妹一人遇到麻烦，百般叮嘱潘樾要护好他。

潘杨两家交好，三人熟识，幼时潘樾最听她的话，自然答应，在御前执意回护，搞出了一纸婚约，圣上亲自赐下潘杨佩，一块为“女”，一块为“子”，合起来正是一个好字。

阴差阳错，竟也成了天定良缘。

据探子来报，这块玉佩他们扔了又捡，捡了又扔，如今竟还仍被杨采薇随身护着，想必是真心爱着潘樾。

杨采薇沦落十年，有潘樾苦苦相寻，可谁还记得同样消失十年的她呢？

她没了名字，没了身份，只剩一副苍白的躯壳，鬼魅般行走于烟火巷陌之中，无人问津。从十年前那场血腥的刺杀开始，世上便再无杨昭屿，只有苏吟秋。

苏吟秋敛了敛眸，没捡那块玉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她身后，杨采薇的睫毛微微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