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看向站出来的苏白微,沉声道:“这位姑娘是要帮忙吗?”
“非也。”苏白微神色散漫,依旧是懒洋洋的,“他的东西,他会自己赢回来。”
“秋露白并非这世间最好的酒,我原本对这楼中酒不感兴趣,但现在……”女子摸了摸下巴,缓缓道:“十二年的陈酿,他想必真的会很开心吧。”
苏白微回眸道:“东君,你想喝么?”
原来百里东君正站在门口。
他被李长生的酒勾起了馋虫,而从乾东城带的酒也几乎殆尽,便想着来碉楼小筑小酌一杯,没想到往日清雅的酒楼今日如此热闹,也没想到会碰到许久不见的人。
百里东君还没搞清楚情况,抬步走到司空长风面前:“什么时候到天启的?到了也不来找我。”
司空长风解释:“刚到。”
只是这般解释竟莫名有些火上浇油的意味,百里东君幽幽道:“刚到就和白微姐姐见了?第一个见到你的竟然不是我。”
司空长风哑然片刻,却听百里东君又转头对苏白微道:“一大早就不见了,原来是悄悄来找人了。”
同样是一副很幽怨的语气。
苏白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她眼神飘忽一瞬,僵硬道:“恰巧……呃,受人之托,对,受人之托。”她说着说着变得理直气壮。
百里东君无言,既高兴从她那总是笑与恣意的脸上窥见点别的情绪,又失落于这情绪产生的缘由。
苏白微是一座望不尽的山,嶙峋奇险却又永远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平等地庇护所有人,也平等地引人去踏足,去征服,畏难者敬而远之,迎难者勇攀高峰。
可这世间从没有一个人到达过峰顶,更没人见过那里的风景,包括他。每当百里东君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天真地以为要到终点时,现实总会告诉他:还远远不够,还遥不可及。
好在少年人并没有那么多的死脑筋,眼眸黯淡一瞬后又恢复了明亮。
他道:“所以现在什么情况?”
司空长风赧然:“我要来见你,总不能空着手来吧,不过今日没有新酿的秋露白,屋顶上的那瓶秋露白足足有十二年,我想抢过来,技不如人,输了。”
“十二年!”百里东君惊呼一声,回头一看却看见了同在屋顶上的银月,挑眉道:“你的枪?”
谢师道:“抢酒失败留下一物,这是规矩。”
而司空长风显然是失败了。
百里东君道:“那要是我赢了,能否枪与酒一起拿走?”
谢师想了一下,而后道:“可以。”
“怎么?你要和他打?”苏白微笑看百里东君,她本想着要是他真想喝就替他取下来,现在看来,这小子想自己动手。
谢师示意百里东君先动手,不料少年却顿了顿,笑道:“用武功来赢酒,未免有些奇怪,不比武功如何?”
“那比什么?”
百里东君:“自然比酿酒。”
他不顾场中人的惊诧,自顾自说了下去:“就在本月十四吧,到时候我带着我的酒来碉楼小筑,也请你们备好最好的酒和最优秀的酿酒师。最后,我将带走那瓶酒,也带走那柄枪。”
“是个好方法,”司空长风应道,“不过我的枪,我要自己拿回来。”
他们无所顾忌地说着,谢师却已然怒了,他长得凶悍,却不是暴躁之人,此先对少年百般容忍,可听见有人拿酿酒开玩笑,整个人火山爆发似的,怒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百里东君:“自然知道。”
“阁下年纪比我大,或许学习酿酒的时间也比我久,但好酒品人间百味,少年的烈,中年的温,老年的醇,都不一样,不见得谁就胜过了谁,你说是吗?”少年丝毫不惧,甚至还在笑。
谢师压着眉宇,甩袖离去:“那就恭候大驾!”
如此一闹,这碉楼小筑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百里东君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别处。”
只是他走出来,却丝毫想不出有何处可去,这天启的好酒都被他寻遍了,少年讷讷道:“该去哪里好呢?”
“找不到去处了?”苏白微含笑看他,“那不如跟我走?”
百里东君:“好啊,去哪儿?”
司空长风亦是点头。
苏白微低笑:“问都不问便答应了,哪天我把你们卖了都不知道。”
“长风。”
“嗯,嗯?”司空长风怔愣抬眸,“何事?”
苏白微:“轻功如何?”
司空长风含蓄道:“还行。”
“那就抓紧我的手。”苏白微一把拉住他,又转头对另一边道:“东君,跟紧了。”
百里东君自信自己轻功很好,但他是被苏白微拎过领子的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快,连忙也拉住了她的手。
身体骤然腾空,少年们只觉风声呼啸,割得脸有些疼,却有一股由内而外生出的畅快,狂躁的风将人心中的郁气一一洗去了。
司空长风睁不开眼,轻功也算不得上乘,只能死死地拉着苏白微,他分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放心地把命交给这个人,但感觉依旧不赖。
终于,风停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方,一眼望下去能俯瞰整个天启城,还能望见远处山水如画,很适合观景。
百里东君:“这是哪儿?”
苏白微:“天启最高的地方啊,是不是很漂亮?”
司空长风讷讷:“的确漂亮。”
原来这就是天启啊。
这高处其实有些危险,苏白微示意他们随便坐,没有担心他们掉下去的意思,只道:“我去取酒。”
她没走远,就在下方的酒摊上用一两碎银买了整整一坛,要了三个碗,坛子很大,一人才能抱下,足够他们喝。
苏白微托着酒坛回去,百里东君远远闻到酒香,眼眸亮如北辰:“姐姐,这是什么酒?”
“两文钱一两的老糟烧。”
苏白微替他们满上,笑道:“喝惯了好酒的人呢,若是在酒馆里喝这酒,一定会觉得有些难以入口,但若是登高望远,它当是佳酿。”
火辣辣的感觉,足以烧出所有的豪迈与野心。
百里东君一口饮尽:“好酒!”
司空长风则道:“好辣。”
苏白微朗笑:“那就再饮一碗。”
“这是我常来的地方。”苏白微喝着酒,指尖不由摩挲着酒碗道。
百里东君从酒碗里抬出半个头:“你不在学堂的时候都在这儿么?”
“对啊,”苏白微随手一指,“你看,那有一座山庄,名叫雪落,是个很美的地方。”
“那边,是你们考试的真武观。”
“北边那个红色朱墙,是宫门。”
……
她闲聊似的,说了很多很多。
司空长风坐在她右手边,只静静地听着,听她把天启讲给他看,女子的声音还是那样清亮,因酒意带了些微哑。
他偏头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每一处,心想,的确不是梦了。
她不是梦了。
天启,百里东君都不是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