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烟（二）

伍崇曜吓得磕头碰地，"哐哐"地叩响头，口里不断念着："大人，林大人！我冤枉人啊！我怎枉啊！"林则徐看着磕头如鸡啄碎米一般的伍崇曜，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呵呵。"“呵呵"一声，笑得伍崇曜脊背发凉，这一家伙下去，要是当真叫钦差给起了底了，自己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我才二十七，不想死"，这是伍崇唯唯一的念头。

伍崇曜看林则徐迟迟没开腔，跪爬几步，踉跄着跪到林则徐脚边，又用力地磕起头来！大人，大人，我怡和行愿先缴鸦片！原认罪领罚！愿家资报效！"林则徐冷笑，把头凑到伍崇曜耳畔："本钦差不要你的家资，要你脑袋尔！”

伍崇曜一下子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都。

黄爵滋四更天不到就到了朝房，候着里早朝，林则徐的奏报他自昨日下朝便在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唤家人取了笔墨，不是他不想为林则徐讲话，只是琦善这等皇亲国戚、老顽固派，咬定青山不放松，一口咬定“烟欲绝，必弛禁"，讲求"以毒攻毒"，主张完全放开鸦片，鼓励百姓种植罂粟，全面放开鸦片贸易，这样鸦片走私就能完全禁绝，气得黄爵滋差点昏过去，你丫鸦片都合法化了，还谈什么走私啊？还全国一起种鸦片，种鸦片，吃什么？还种不种粮食了？更可笑的是琦善这个老不开化的，竟然说什么只要国内全面开放鸦片，全面种植，以西化制度、技术批量生产，那外来鸦片自然不禁而绝，问题是外来鸦片挤占国内市场吗？不是啊，

问题是来自鸦片本身，鸦片不是个好东西！碰不得！琦善把眼光放在了经济效益上，他对政局、国际形式的判断，几乎从本质上是错误的！

黄爵滋恨铁不成钢地这样想，万岁面对如此明显的错误，竟然还动摇了，还犹豫了，还左右摇摆了！万岁糊涂啊！圣聪被琦善那帮玩意蒙蔽了！

愤怒充满黄爵滋的胸膛。

雪夜，孤灯，黄爵滋只身坐在桌前，手执狼毫笔，恍惚间，他仿若回到了少年时代，挑灯夜读，忙于功课，不分暑九春冬，不知晨昏更辰，不晓吃喝寝食，整日整夜埋头于书山学海中，提笔千言。

一行行工整的狼毫小楷落在纸上，胸中似钱塘春潮一般波涛奔涌，字体从工整刚劲到笔走龙蛇，千言万语倾泻与于纸端，豪气、正气、大气！一条条政见对琦善一伙的不忿与对朝政的不满，对皇帝圣聪，龙目不明的恨铁不成钢。鸦片是有关全民族的危亡之事，是事关国远兴衰，国祚能延的，不能将错就错，不能一笔带过！“该禁者须严禁，不禁者，我等亦无权过时问！"黄爵滋心潮澎湃地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樵楼之上，三更已打，天色仍黑得似一匹黑缎子，启明星在天边闪亮光，黄爵滋长叹一声，搁笔起身，吹灭了油灯，唤醒了家人，今日是大朝四更至朝房，五更面圣，住得近的官员也得三更起床。

黄爵滋把奏折藏在袖筒里，理了理管服宫服，上了轿。

伍崇曜呆立在怡和行外，心急如焚。

外侨行里的鸦片外商看见伍崇曜一副绝望的表情，也纷纷绝望了。普罗克托是鸦片行里那种胆小心贪的人，他生怕行事高调的毛飞虎等水匪暴露他的行迹，连夜劝走了他们，自己躲在外桥公所里不敢露头。

查顿深吸了一口雪茄“你看如何？"普罗克托是著名的美国鸦片贩子，自然是花旗夷人的主心骨，他深吸了一口气，似考虑了好大一阵子，方才道："我看，先交些鸦片，应付应付中国方面，再从长计议，才是上策。"

言罢，颠地"啪"得一拍桌子，怒吼道"不行！凭什么？鸦片不能给！”颠地声嘶力竭地叫着，"不行！不行！不行！"

普罗克托白了他一眼"颠地先生，你有什么好方法拖住柳徐？"颠地沉默了，像只蔫了吧唧的小白狗，颓然地坐下，声音沙哑："没，没有。"普罗克托叹息一声，"那听我的。"颠地仍摇头；"不，不要！不能交。"颠地白愈发激动，双目猩红猩红的，像是个发狂的精神病人。

普罗克托道："鸦片不能全交！但得交一点儿。"颠地昂头反问："为什么？"晋岁克托干食一声唔，鸦片么，是得交的。"颠地明显受了点刺激，胸膛一起一伏，满脸了解又反问：交去干什么？"普罗克托重复了一遍："稳住姓林的。"

颠地喝了口水，明显平静了不少，目光也重新变得平静，颠地这人。气性大，但冷静下来后，他在逻辑方面的强大能力瞬间展露无疑，他想了想："没有转圜余地了吗？"普罗克托摇头："不知道。我们对林则徐一无所知，而他，不知抓住了我们多少底牌。”颠地深吸一口气："总而言之，我们不同意交，但拖住林则徐，实是必要之举。"普罗克托问："那如之奈何？"颠地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一圈，"当然要拖住姓林的，那就不能承认我们与鸦片有关系！"普罗克托点头称是："也当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