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关山101

梧帝大为哀恸，上前握住他的手：“吴将军！”

吴谦断断续续地唤道：“郭都尉，张都尉。”两安国军官立刻抱拳道：“卑职在。”吴谦虚弱地吩咐道：“我死之后，合县军政，全听陛下号令。”

梧帝愕然。吴谦虚弱地半垂着眼睛，勉力抬头看向他，道：“陛下，合县就托付给您啦。今日，末将能与您并肩作战，三生有……”一语未完，他已然断气。众军士吩咐痛哭起来，梧帝也抹泪不止。

张都尉重重向梧帝叩头，道：“陛下，北磐人尚未走远，后续之事该当如何，还请速速决断！”

梧帝扶起他，对众人道：“杨某既受吴将军之托，便会不分国别，一切以抗敌为重！郭都尉，请你负责清点残兵，抚恤百姓，重修城门等事宜。”

郭都尉道：“遵令！”

梧帝又道：“张都尉，你们派去俊州通报军情的飞骑是不是还没消息？”

张都尉道：“多半是出事了，卑职索性自己去跑一趟！”

“有劳。”梧帝转向孙朗，继续吩咐道，“孙朗，你和于十三去探查北磐人的动向，务必要弄清他们去了哪，下一步意图如何？元禄，你还能再做一些雷火弹吗？”

元禄却只是静默的盯着一个方向，没有回答。梧帝疑惑地问了句：“元禄？”

元禄眼中一片水光，平静地说道：“孙大哥去不了，我和十三哥一起去吧。”

土坡下。孙朗静静倚在一处石头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他身上又添了几处箭羽，身下则是一滩鲜血，那只他曾抱过的毛绒绒的小奶狗，正呜咽着挤在他的身边，舔着他的手。孙朗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

日升月落，时间飞逝。

张都尉快马加鞭，奔跑在黑夜的道路上。

元禄和于十三向沿途的牧人打听着北磐人的动向。

天门关，数千北磐人集聚在一处，几个首领正在争抢着右贤王的狼皮帽。

星月之下，如意和宁远舟正纵马向天门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驶往安都马车中，二皇子玉冠华服，强自镇定。

第二日黎明时，张都尉终于来到俊州城。他高举腰牌进了城池，奔进衙门向守将说着什么，守将却皱眉不信。张都尉焦急不已，却是无可奈何。

梧帝坐镇在合县县衙里，晌午时，郭都尉向他汇报着城中状况。

“赈济已经安排妥当，但我们能动兵士，已然不足八十。北磐人要是再来，我们只怕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正说着，张都尉一脸灰色，匆匆而入，进门就跪下：“末将无能！”

梧帝忙问：“出什么事了？”

张都尉悲愤道：“末将去得勿忙，没有带信令，俊州刺史说什么也不相信北磐人攻进了天门关。”

众人都是一惊。

张都尉又道：“非但如此，俊州刺史还想把末将拘起来，因为洛西王殿下前日奉召回都，路过俊州，说天门关稳若金汤，而我们吴谦却早与贵国勾结，意图造反！末将拼死才飞马逃了回来！”

梧帝目瞪口呆。

丁辉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这么蠢？天门关有没有北磐人，派几个游哨去查探，不就知道了吗？”

张都尉恨声道：“俊州刺史是沙东部人，二皇子此番回去又是要立太子的，自然他说什么，俊州刺史就信什么。”

梧帝皱眉道：“安帝派二皇子巡察天门关，偏偏天门关突然就破了，这中间肯定有古怪。”众人听出他话中之意，都不由一惊。

张都尉喃喃道：“难道是二皇子他……”

丁辉急道：“那现在怎么办？”

梧帝徘徊数步，对安国诸军官道：“必需马上派人赶去安都，向贵国陛下报信，事关中原存亡、又涉及皇子，必需让一国之君知道实情！事出紧急，朕会向直接向梧都要兵，增援合县，希望你们不要在意。”

郭、张都尉对视一眼，片刻挣扎之后。终于抱拳领命：“卑职不敢！”

梧帝凝眉思索着：“现在的麻烦是，到底派谁去安都报信，才不会被二皇子留下的各路关卡阻拦呢？”

于十三的声音从门外飘进：“让元禄和韵瑶去！”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于十三、元禄、钱昭和刚刚苏醒的宁韵瑶四位风尘仆仆的身影步入大堂。于十三继续说道：“二皇子并不知道我们来到合县的事情，他只会提防安国的信使。让元禄和韵瑶假扮成一对平凡的百姓姐弟，携带着吴将军的印信前往京城，定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他们进入安都，便能直接找到殿下或者庆国公李同光，通过他们的帮助，必定能将军情顺利送达安帝手中！”

众人眼前都是一亮。

梧桐帝目光深邃地扫过于十三，然后才缓缓开口询问：“元禄、宁韵瑶，此事关乎我们整个县的生死存亡，可谓重中之重。如今，全县百姓的安全与福祉，都寄托在你们二人身上。告诉我，你们是否愿意肩负起这份重任？”

元禄本还略有犹豫，听梧帝这么说，立刻一挺胸膛：“臣遵旨！”

宁韵瑶亦如元禄一般坚定地回答道：“臣遵旨！”

在一片萧瑟的秋风中，于十三与钱昭两人忙碌地为元禄和宁韵瑶的坐骑紧固着鞍带，确保它们的舒适与安全。他们又将沉甸甸的褡裢挂上马背，里面装满了充饥的干粮和生命之水。最后，于十三慎重地将吴将军那沾染了鲜血的战衣递给了元禄。曾经一同意气风发地离开京城、踏上征程的伙伴们，如今只剩下他们四人。孙朗英勇牺牲，而宁远舟则远在天涯、生死未卜。整个县城岌岌可危，此番离别，或许便是永别。想到这里，于十三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他凝视着元禄和宁韵瑶那稚嫩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他忍不住再次叮嘱道：“尽管军情紧急，你们也莫要过度劳累自己。每到一处驿站更换坐骑时，务必停留片刻，休息至少半时辰。我已派出信鸽向安都分堂求援，它们比你们更快。若实在无法支撑，安都分堂会设法联系李同光或殿下，寻求援助。”

元禄摇头道：“上千里的路，万一飞鸽半路出事怎么办？李同光和殿下又没跟安都分堂打过交道，还是我亲自送信更妥当。”于十三又问道：“糖丸带够了吗？”元禄从胸前摸出药袋摇了摇：“听，多着呢。”

于十三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元禄的脑袋，又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脊背，这才放开他，如老父亲一般轻声说道：“去吧。”

元禄微微颔首，随后与丁辉、钱昭深情地相拥告别。紧接着，他携手宁韵瑶一同跃上马背，挥舞马鞭，策马而去。

然而刚奔出几步，张都尉便从后追来：“等等。”跑到元禄和宁韵瑶二人身边，他把自己的令牌递给元禄，“拿着我的令牌，这样各地就不用打尖住店了，直接去驿站就行。”

元禄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坚定与自信：“我和韵瑶姐不会选择住宿客栈，因为那样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我明白大家希望我们两人离开的良苦用心。记得上一次从合县到安都，我们用了将近十天的光阴。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对这条路线已经轻车熟路，我们将策马扬鞭，不分昼夜地赶路，确保在七天内将紧急军情送达！请你们务必坚持，相信我和韵瑶姐定会带着援军，凯旋归来！”

张都尉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而元禄却平静地说道：“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让他们担忧。令牌在我这里，到了驿站至少可以更换几匹马。”张都尉心生敬意，向他深深一鞠躬。元禄还以礼节，随后与宁韵瑶一同策马离去。

他们的身影早已远远消失在天边，于十三却还立在远处，遥望着元禄身后腾起的滚滚烟尘。他叹息道：“这两个孩子这几天好像长高了不少，老宁和美人儿要是还活着，不知得多开心。所以我才想把元禄和韵瑶送出去，他们毕竟才十八岁，好日子还在后头。”

身旁丁辉一凛：“您是说……”

于十三低声道：“开战之前，我们在吴将军那看到朱衣卫前左使任辛服诛，李同光因功升为庆国公的邸报了。老宁上次回去，就是殉情去的。”

丁辉眼睛一酸，点头道：“挺好，北磐人随时可能对合县再次发动攻击咱们兄弟里，至少还能活他们两个！”

于十三慷慨地一拍他的肩，笑道：“别伤春悲秋的，人生在世一场，求的无非就是个痛快，老宁、孙朗他们，都是死得其所，此生无憾。”他摸了摸自己俊美的脸，“也不知道我这大好头颅，以后会落在谁手里。”

丁辉大急：“十三哥，呸呸呸，大吉利是！”

于十三哈哈笑着，转身进城。

通往安都的路上，元禄和宁韵瑶二人驰马狂奔着，经过一处驿站却并未停下休息。饿了他们便在马背上喝水吃干粮，累了便掐一掐自己的大腿醒神。邻近傍晚时，马渐渐跑不动了，元禄和宁韵瑶二人心急如焚，不停挥鞭。好容易前面又出现一座驿站时，他们立刻滚鞍下马，抢了栓在马厩中两匹马就跑。驿站之人追出去之时，元禄和宁韵瑶已经消失在尘烟中。

通往合县的路上，如意和宁远舟也骑马狂奔这。如意不断咳嗽，唇间带血。宁远舟低头望见，担忧地问道：“还顶得住吗？”如意头也不回，继续策鞭：“死不了的！”

三日后，夜。

如意和宁远舟骑马奔至道边一金沙栈，早已在客栈内等待的金媚娘立刻迎出，向如意行礼。

如意不及寒暄，先开口问道：“你收到飞鸽了？有天门关或者北磐人的消息没有？”

金媚娘点头又摇头：“各处金沙楼金宝栈都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倒是前两日二皇子车驾刚经过此处，听说回去就要正位太子，与礼城公主成亲了。”

如意长松了一口气：“但愿我们只是多虑了。媚娘，麻烦你多留意相关军情。”

金媚娘道：“没问题。邓恢已经表示愿意不计前嫌和我合作。我也会在信里提醒他北磐人的事。”

如意又道：“我们还要继续往天门关方向走，替换的马呢？”

“早备好了。”

宁远舟已翻身下马，又去扶如意下马。金媚娘看到如意身上透出的血迹，忙问，“您的伤——”

如意低头看看了一眼，随口道：“旧伤震裂了而已，不要紧。”

金媚娘带着她走向拴在一边石狮上的两匹骏马，低声道：“这可是我第一回见您跟别人一起并骑，刚才差点都不敢认呢。”微微挤眉弄眼地笑道，“他还抱您下马。”

如意瞟她一眼：“可以羡慕，不许嫉妒，更不许抢。”

金媚娘笑道：“我哪敢？”

宁远舟跟在他们身后，眼中带着笑意。这时，两匹快马从客栈边的道路疾奔而过。宁远舟下意识驻足。

如意问道：“怎么了？”

宁远舟皱眉道：“那俩人有点像元禄和韵瑶。”

如意放眼望去，点头道：“是有点，但元禄和韵瑶怎么可能在这里？”宁远舟想了想，便也释然道：“也对，这会儿他们应该跟老钱他们在一起。”

但刚才疾奔而过之人，确实是元禄和宁韵瑶。他们边策马奔跑，边扭回头看金沙栈，似乎也认出了两人。但马蹄匆忙，错身的瞬间太过短暂，他们还来不及细思。

眼见如意牵了马，便又要和宁远舟一道上路，金媚娘规劝道：“你们连赶了几天的路，都累坏了，还是进去歇歇吧。”

如意却摇头道：“还是尽快赶到天门关看一眼才放心，上次袭击鹫儿的北磐人出现得太奇怪了。”

元禄和宁韵瑶越跑越是忐忑。终于一咬牙，调转马头往来路奔了回去。但跑了一会儿之后，他们远远看到的，却只是站在石狮外侧的金媚娘和手下，显然不是如意和宁远舟。

元禄失望，一敲脑袋，自语道：“如意姐怎么可能在这里？”

而在一旁的宁韵瑶，听到了元禄的话语后，结合着自己之前目睹的画面，细心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她凝视着元禄，说道：“元禄，如果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看到，或许只是错觉。但连我和你一样都看到了如意姐和哥哥，那我们就肯定没有看错。刚刚我们与如意姐他们擦肩而过，前方就是媚娘姐的金宝栈，我们去那里询问一下吧？”

正当元禄准备回答宁韵瑶的提问时，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袭来。他迅速掏出药瓶，不料只倒出了一颗药丸和几颗松子糖。当他再次尝试倒出更多的药物时，却发现瓶中已经空空如也。

元禄愣了一下，随即果断地将药丸咬成两半，吞下了半颗。他将剩下的半颗小心翼翼地放回药袋中，然后转身向宁韵瑶回应了一声，与她一起前往客栈打探消息。在向金媚娘详细询问后，他们得知确实与如意和宁远舟二人错过了。于是，他们恳请金媚娘代为传信，告诉如意他们北磐人已攻破天门、围攻合县的紧急消息。接着，他又转身跃上马背，继续疾驰而去。

元禄和宁韵瑶策马从日奔到夜，又从夜奔到大雨，再奔到晴空烈日、疾风阵阵，周遭的景物变换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