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都街道
号角声中,火光映红了天空。一名打扮妖娆却满脸是泪的白雀奔跑在安都的街道上,边跑边脱去外衣扔到一旁,又扯掉头上钗环珠花,散开了满头乌发。泪水洗去脸上铅华,露出尚显稚嫩的脸庞。她越哭便越是止不住泪水。
这时又有别的白雀从路口跑了出来,望见她的模样,边跑边含泪带笑地规劝道:“别哭啊,以后我们就自由了!你拿到药了没有?”
那女子点头。更多的白雀跑了出来,迤逦奔走在路上,几个人相互对视着,眼中都满是泪水,然而脸上的笑意却也越来越浓。
朱衣卫衙内
朱衣卫衙门里,也有很多男朱衣卫脱掉了制服和冠幕,扬手抛进火中,有搬来灯油往各处泼洒。
那火越大了,火龙升腾吞噬,他们的脸上却都闪着兴奋的光。
安都街道
大火在远处的街道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意穿梭奔走在安都的大街小巷里,身影在火光中忽隐忽现。
一时她来到僻静处,迅速脱去身上的旧衣服,见内衫一角已被血水浸透,她咬牙胡乱随手用布把伤口缠紧,便又匆忙换上新衣。
换好衣衫之后,她点燃一盏红色的孔明灯,扬手将灯放上了夜空。
这时一身夜行衣的金媚娘也找了过来,小声唤道:“尊上!”
如意回过头去,见是她,含泪带笑地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
她们虽都早已逃出朱衣卫了,但直到此刻才觉得,心中那道无形的枷锁终于彻底被打碎了。
如意微笑道:“以后别叫我尊上,一切都过去了。从现在起,我只是如意,你也只是媚娘。”
金媚娘边哭边笑,也点了点头。
如意轻轻推开她,又催促道:“别管我了,赶紧避出安都去,等过阵子风平浪静,我们再聚。”
金媚娘问道:“你现在去和宁远舟会合?”
如意点头道:“对,我故意搞这么大阵势,就是想帮他们多吸引点兵力。鹫儿会帮他们出城。”
两人再度拥抱,相互告别。
待金媚娘离去之后,如意抬手一抹,给自己带上了人皮面具,也悄然潜入了黑暗。
城门外
城门之外,“彻夜赶路”的羽林军终于赶回了安都,李同光带着手下冲入城门,大声喊道:“羽林卫将军李同光在此!有奸细入侵京城,为防内乱,各门防务,即刻由羽林卫接管!”
守城门的禁军愕然,都面面相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忽有个将军挺身而出,驳斥道:“不行,城门防务乃我禁军职责,怎可轻易交出?”
羽林军哪里肯听他说话,一拥上前,同禁军推搡争执起来。
这时,远方的牛角号再一次响起。
李同光霍然一惊:“牛角传警?!”
他皱起眉头,低声向随从甲耳语道,“情况不对,我怕师父出事,你看着这儿帮他们出城,我得先去宫里!”说罢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街角微服来窥探状况的丁辉看到他的身影,急忙奔回去报信。
一宅院
时已子夜,天地沉黑,六道堂和使团众人几乎都已齐聚在院子里,唯独不见杨盈的身影。
孙朗跪在地上,向宁远舟回禀着当时情形,虎目含泪道:“……殿下说得那么坚决,属下不敢有违……”
四面众人都面色低沉,垂目不语。
宁远舟也垂眸听着,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一旁放哨的元禄望见空中的红色孔明灯,便提醒宁远舟:“头儿,如意姐那边完事了!”
这时丁辉也奔进了院子里,急急地回禀道:“头儿,城门那长庆侯的人已经到位!”
宁远舟立刻拉起孙朗,吩咐众人道:“按计划马上行动,等羽林军和禁军闹得大了,伺机混出城门。”
众人纷纷去行动。
宁远舟却回头拉过钱昭于十三,低声说了几句。
钱昭、于十三都大惊失色,忙要规劝,宁远舟却抬手止住他们,道:“我意已决。”
已经换了衣装,带上人皮面具的如意往城外快步奔走着,路过一处街口,隐约可见不远处火光冲天,有看热闹的人群聚在路口张望。
如意本已过了路口,走了两步却忽地发现不对——那火光处,似乎是四夷馆的方向。
她连忙倒退回去,也举目眺望过去。
身旁恰有衙役提着水桶奔跑过去。
有路人为他让开出路,皱眉道:“今晚上怎么了?朱衣卫着火,四夷馆也着火?”
又有人摇头叹息:“那个礼王好像没逃出来,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如意大震,不顾一切往四夷馆的方向,飞奔而去。
四夷馆高阁内
四夷馆的高阁已经彻底被火焰包围,杨盈被熏得满脸灰黑。
她想冲下楼去,前路却被倒塌下的火柱砸断了,身后天花板也在燃烧,她已无处躲避。她越过被砸断的楼梯,向高阁之下看去,想侥幸寻一线出路,却只望见一片呼呼的大火。
——实则高阁之下有许多人拿着水桶在救火,更多的人焦急地向她招手呼喊着。
但火势升腾,遮住了眼前的景象,也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底下的人虽能看得清上面,上面的人却看不见底下。
杨盈只觉四面黑烟弥漫,身后天花板也燃烧着坠落下来,脚下已无立锥之地。
她被呛得咳嗽,大火仿佛顺着呼吸蔓延到肺里,喘息都疼,眼睛也干涩难忍。
她便闭眼,屏息爬上了高阁的栏杆。
高阁下街道
高阁之下,众人眼见她选了最凶险的路,在一线栏杆上摇摇欲坠,纷纷惊呼出声。
恰李同光纵马正好路过,远远听到众人惊叫,连忙跃下马抬头望去——只见高阁上一人站在栏杆上,衣袖被火焰的热力激得飘飘欲飞。
李同光心中大震,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的邀月楼之下。
大火熊熊燃烧,他忍不住飞奔上前,大喊着:“师父!”
高阁之上,杨盈身上衣袖几乎要被火焰点燃,四面都已没有去路,她闭上眼睛,喃喃道:“如意姐,远舟哥哥,你们一定好好的。”便一咬牙,纵身从楼上跃了下去。
眼见着火场中人翩然坠下——说时迟,那时快,李同光来不及多想,飞身疾奔过去,冲入火场,接住了坠下的杨盈。
但杨盈落下之力何等之大,生生将李同光砸倒在地上,两人一起在废墟中滚了几圈,终于缓缓停住。
半晌,李同光吐出一口血来,缓缓睁开眼睛,这才看清是杨盈,立时皱眉问道:“是你?师父呢?”
杨盈又惊又怕,一把推开李同光,想站起来,却又再次跌倒。
她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断断续续道:“大家都走了,我为了断后,才留下来的。”
李同光看了一眼自己脱臼的左腕,忍痛重新为自己正骨,不耐烦道:“谁要听你说这些,我问师父呢?她去哪了?!”
杨盈一边咳一边道:“她不告诉我,我只知道她去宫城了。”
李同光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杨盈:“她去了宫城?!她不是应该跟你们在一起吗?!!”
杨盈呛咳着说不出话来。这时,一堆人冲入了火场,焦急地询问着:“没事吧?!还活着吗?!”
杨盈立刻拉住李同光,故作愤怒道:“我认识你,你是管羽林卫的长庆侯!你们安国人为什么放火要杀我?!为什么?!”
李同光眼中风暴骤起,他推开杨盈,向火场外疾步奔出,但走了几步后,他又折回来,抹干嘴边的血迹,一把拉起杨盈,奔出了火场。
杨盈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惊问道:“你拉我去哪儿?!”
“闭嘴!”李同光焦急地望着前路,飞奔不止,“如果不是因为你出事了师父会伤心,我才懒得管你!”
隐约的牛角号声中,如意疾步飞奔着。
燃烧的四夷馆就在眼前,她已望见远处在大火中坍塌的高阁。
可就在她奔过一处路口时,她眼前突然一花,脚步虚浮一晃,险些跌倒在地。
她扶住街边的大树,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想凝起精神。
这时另一条路上,一个陌生的男子快步掠过了她,向着路口那侧的四夷馆奔去。
初时如意还在喘息,却忽地察觉到不对,脱口唤道:“远舟!”
而几乎就在她准备出声的同时,那男子也忽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口中一声“如意”脱口而出。
两人同时奔向对方,就在安静无人的街口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身后不远处,四夷馆中的大火熊熊燃烧着。
那男子替自己和如意抹下人皮面具,果然是宁远舟。
宁远舟松开她,上下查看着她,问道:“你受伤了?”
如意点头道:“邓恢毕竟也是个高手,还好有你给我的‘红尘’——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好在城外碰头吗?是皇帝没救出来,还是鹫儿那边出了问题?他的人没有接管城门?”
“皇帝救出来了,但是中间出了意外,”宁远舟望向四夷馆,“阿盈为了替大家断后,主动留在了四夷馆。你也是去救她的?”
如意点头。正在此时,远处一队近百人的异族打扮的安国士兵纵马而来,如意忙将宁远舟拉到僻静处。
等安国士兵们离开后,宁远舟拉着她往四夷馆的方向去,口中说着:“走,我们一起去!”
但如意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宁远舟回头看她:“如意?”
如意轻轻推开他的手,目光坚定道:“你走,我去。”
宁远舟愕然。
如意便道:“一直在响的牛角号,是沙中部里求援的信号。皇帝已经不相信朱衣卫和羽林卫,所以调来了他自己的部族亲兵。我原来以为他们不会到的这么么快,可刚才过去的,就是沙中军。”
宁远舟震惊地望向远处,只见夜色沉沉,那一队体壮马肥的士兵衣怀里兜着风,正向远方如夜兽般俯伏着的宫城奔去。
如意道:“他们既然能往皇宫去,肯定也进了城门。有他们在,鹫儿的羽林卫未必能按原计划顺利接管城防,放你们出去。救阿盈用不着我们两个人,把你们皇帝安全带出安都才是你该做的事。不然那边出了岔子,你又得顾此失彼。”
宁远舟着急欲言:“如意!”
如意却按住他的唇,仰头看着他,道:“你我都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只要阿盈还活着,我一定能保她平安无事。宁堂主,请你相信一回任左使。”
宁远舟明白,这确实是最理智的选择。但经此一别之后,他和如意不知还能否活着再见。
宁远舟眼中有如风暴骤起,突然,他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如意,两人拥抱深吻着,都有无限不舍,却终是各自分开。
宁远舟凝视着如意,道:“六里堡,我等你。二十四个时辰,你要不来,我下黄泉找你。”
如意一怔,狠狠地回吻住他,一直将他的唇咬出血来,才终于推开他,道:“一言为定!”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四夷馆奔去。
宁远舟看着她的背影,也毅然掉头向城外奔去。
四夷馆废墟下
四夷馆的废墟之下,李同光和杨盈却都没能走掉——就在他们要离开时,一对沙中部的士兵带着安帝的口谕赶到了火场,要将杨盈带走。
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李同光哪里会想不到杨盈落入安帝手中的下场。
当即便将杨盈护在身后,昂首怒视着这队士兵,凛然道:“想要带走礼王,除非我死!”
如意正从远处匆匆赶来,李同光转身同士兵争执时,如意一眼望见了李同光身后满脸烟灰的杨盈。忙加快了脚步。
那队士兵的首领也怒视着李同光:“圣上的口谕你也敢不听?!”
李同光毫不退缩:“今晚京城乱成这样,景阳钟响了好几回,殿前卫的鸣镝一直没断。我只信我手里的剑,不信任何人!既然我是安国使团的引进使,就不能把礼王交给别人,圣上事后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便是!”
那首领见他不肯让开,铿地一声拔出了剑,李同光一行人当即也拔剑出来。
两边怒目相对着,互不相让。
杨盈躲在李同光身后,见情势不妙,心眼一动,突然装出站立不稳的模样,往后倒在了地上。
李同光下意识地回身去扶他,四周沙中部的士兵们也都不由愣了一愣。
杨盈抓着领口,大声地吸气道:“孤、孤喘不上气来!”见士兵们的视线都被李同光的披风挡住了,飞快地一眨眼,低声提醒,“我装的。”
如意悄然奔至四夷馆外,跃上高处正望见李同光扶着倒地的杨盈说话,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
而下方,李同光也已回过神来,大声喊道:“殿下,殿下你坚持住!!”他反手一扣杨盈的脉搏,故作惊慌道,“不好,烟入肺腑,心脉越来越弱,快叫大夫!”
沙中部的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同光已回头瞪向这群部兵的首领,怒道:“你想带礼王走是吧?好,人死了,你去和圣上交代!”
那首领犹豫着退后了一步,想了想,道:“算了,反正这么多人盯着,他也不敢放礼王走!”便回身吩咐下属,“马上赶回城门增援,绝不能放走一个梧国人!”
李同光和杨盈同时大惊,躲在高处的如意闻言,眼瞳也不由一缩。
首领回头看了眼李同光,冷笑一声:“哟,慌了?”目光凶狠地留下一句,“等我弄清了你为什么硬要接管四城城门,咱们再慢慢和圣上交代!”便一挥手,带上士兵们齐刷刷地转身上马,奔向城门。
奔跑中,又有人吹响牛角号,向远方传递消息。
李同光杨盈都心焦不已,然而四面耳目众多,他们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这群人上马离去。
突然,一个人影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手指一拂过他们的后背,两人同时被点了穴道,身体都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