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关山66

四夷馆如意房间屏风后

几盆冰块被哗哗地倒入浴桶，立刻升腾起白烟。

四夷馆如意房间屏风外

于十三：“你确定？冰啊，这些都是冰啊！美人儿现在的身子，受得住吗？”

宁远舟：“她告诉我当年做绯衣使时，在寒泉受过整整六小时辰的冰刑。她当年受得住，现在也应该能熬得过去。”

于十三：“给自己女人上冰刑？宁远舟，你真够可以的。”

宁远舟：“她如果清醒，也会选择这么做的。退热，这是最快的法子。好了，你先出去吧。啊，忘了还有地狱道的……”

于十三：“放心，交给我，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你顾好美人儿就好。”

他离开了，宁远舟抱起床上的如意，走向屏风。

四夷馆如意房间屏风后

宁远舟托下外袍，抱着如意一起走入全是冰块的浴桶。针刺一样的剧痛瞬间传来。

但他的眉头不过微皱了一下，但手却依然镇定地托着如意，将她缓缓放在水中。

如意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宁远舟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意，从你的世界里回来吧。我知道在那边，你家娘娘一定待你很好，你一定很开心。可是，我更需要你。阿盈、阿瑶、元禄、十三，还有整个使团的人，都需要你…… ”

（闪回）如意与宁远舟在街头共伞。

如意把从李同光那里要来的桑葚送给一脸惊喜的杨盈和宁韵瑶尝鲜。

如意与于十三比试，一掌将于十三掀翻在地，于十三夸张喊痛，元禄和宁韵瑶同时拍手喝彩，使团众哈哈大笑看热闹，连钱昭也忍不住眼露笑意。

如意仍旧一动不动。

宁远舟：“我没有你那么利害，这水里太冷了，我呆不了太久。你要是一直不醒，我说不定会失信的。”

（闪回）

如意：“不许对别的人这么好，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不行，只能我一个人！”

宁远舟：“茫茫人海之中，我能遇到你，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这份幸运，我会紧紧抓住，永远不放手。”

冰桶中，宁远舟紧紧握住如意的手。

但如意依旧一动不动，宁远舟执起她的手，吻着，一会儿又移向她的额头，嘴唇，但如意犹如玉雕一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宁远舟的声音惶急了起来：“如意，求求你快醒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的法子了，我心里其实很慌，我根本不像在他们面前那样成竹在胸，我只敢这赌一回……”

如意依旧没有反应。

宁远舟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耳边低语：“任如意！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安都分堂的密档室查看害死你家娘娘的真凶吗？你只想着你家娘娘，为什么不想想她留下来的二皇子？还有李同光呢，他是你最心爱的徒弟，你就丢下他不了？！”

如意终于微动了一下。

宁远舟惊喜地摇动她：“如意！如意！”

但如意很快又没了反应。

宁远舟一横心，吻上了她的唇，在她舌尖重重一咬。如意吃痛，一震，猛地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在瞬间就由迷茫变得敏锐：“密档，你刚才说，你要带我去看六道堂安都分堂的密档！”

宁远舟一探她额头，长舒了一口气：“是，但那处宅子现在被安国人占了，地狱道的兄弟们得过上一阵，才能把宅子弄回来。”

他帮如意拂去嘴边因自己用力而咬破的鲜血：“下次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能不能先关心一下我，再关心其他事？”

如意靠在宁远舟怀中：“好，但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我若没事，你自然也会平安。”

宁远舟心中一暖，随即抱着她站了起来 。

四夷馆如意房间屏风外

宁远舟将如意抱出屏风。

宁远舟：“……所以，我决定不管安帝，自己先着手攻塔救人。”

如意：“嗯。那迦陵呢？”

宁远舟：“已经按她所愿，安排好了。”

如意：“谢谢你。”

宁远舟：“但她多半得不到她想要的朝廷追封。阿盈说今天她晋见安帝时，安帝神情还算平和，多半邓恢还没有将昨夜的事上报。”

如意闭上眼：“如果你和他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做？”

宁远舟：“就说迦陵就是与北磐人勾结、刺杀李同光的真凶。左使陈癸也是死于她手中。多亏邓恢指挥得当，手下暗卫终于亲手将迦陵诱杀于画舫，这样，既能向安帝交代过去，又能达成他在朱衣卫内排除异己的目标，一石两鸟。”

他将如意放在了榻上。

如意：“所以，迦陵最后一个心愿，也成了泡影。 ”

她突然探身，拉住宁远舟的衣领：“朝中政事，当真都是这么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

宁远舟点头：“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心想要借假死远离朝堂的原因。”

如意：“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会相信？”

宁远舟：“因为帝王们要的不是从来是真相，而是稳固的统治。”

如意沉默了，宁远舟拉开她的手，为她用布巾吸掉发上的水，再梳发。

过了很久，如意才问：“迦陵的话，你当真信？ ”

宁远舟：“我只能告诉你，五年之前，森罗殿截获过一条重要的密报：安国曾与禇国商议闻喜公主的亲事。而闻喜公主当时十九岁，安国大皇子十四岁，二皇子只有十二岁。”

如意一震：“你在暗示我，圣上有意纳闻喜公主为妃，而娘娘是出于嫉妒，才和圣上反目？”

宁远舟：“我不敢作此定论，因为不久之后，闻喜公主就守了母孝，是以这桩婚事至今未成。公主也在出孝后另招了驸马。”

如意淡淡地：“我会全部查清楚的，如果真是他害了娘娘，管他是皇帝还是神仙，我都会杀了他。”

宁远舟：“在此之前，你能不能不要再受伤了。不然，我怕我忍不住，会先杀了自己。”

如意转身，主动吻上他：“那就用我这味毒药吧。”

两人缠绵，如意肩上本已湿透的薄衫滑落。

宁远舟沉迷其中，费尽力气才将如意推开：“不行，你的病还没好。”迅速下榻“我去让老钱给你备药。”

如意：“宁远舟！你真是大傻子！”

宁远舟抱来被子给她盖上：“是啊，可傻人总有傻福，所以才能等到你回来对我发脾气，对不对？”

如意一怔，她扭转头：“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

但幸福的泪水，已然从她眼中滑落了下来。

四夷馆院子

三日后

一只瓷瓶放在石桌上。旁边放着如意的生死簿，在“玲珑、义母之仇 迦陵”的名字上，也有一个醒目的红勾。

金媚娘：“迦陵的尸身在卫内猎场，被暴尸三日，当众焚毁，我手下能捡到的遗骨，也就这么些。”

如意拿起瓷瓶：“那么一个人，最后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停顿了一下“媚娘，你觉不觉得奇怪，虽然我之前恨毒了那个害死我义母和玲珑的幕后真凶，立誓要取她的性命。但现在看着这个，我却只觉得可怜和悲凉。”

金媚娘：“其实她待我不坏，我当了金沙帮的帮主后，和卫中旧人多有接触，她多半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却一直没有揭破，反而这些年，还送了不少被逐出卫中的卫众到金沙楼。”

如意：“她在金沙楼存了钱吗？”

金媚娘点点头：“三千一百两。”

如意：“她从收买胡太监的钱里贪了三千两，还得分给手下；越三娘出卖梧都分堂的钱，也来不及运给她。也就是说，她在朱衣卫做了十多年，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所有的身家，也就两百两金，在安都连一所大宅都买不到。”失笑“其实她比我有钱多了，我从邀月楼假死的时候，全副身家才五十两。”

金媚娘：“卫里一直说，只要我们勤勉为国，老了之后自有卫中负责养老。但我们那时太年轻，根本就不知道，除了那几个充场面的老太太，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老的机会。”

四夷馆院子花树下

如意起身，走到树下，媚娘会意，拿起花锄挖开地，如意打开瓷瓶，将骨灰倒入，媚娘掩埋。

如意对着花树：“你等不来朝廷的追封和香火，但只要这颗花树不死，就会一直有人照顾你。”

她转身道：“陈癸死了，大皇子河东王那边，一定慌乱不堪。我想去二皇子府里看一看。”

金媚娘：“洛西王府在宣康坊。”

如意：“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金媚娘：“一个没了娘的孩子，自然只能去努力争取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是以属下没资格评判。”

如意：“你不用那么婉转，我已经打听过，娘娘的陵前这些年一直颇为冷落，二皇子除了每年娘娘冥寿时会去致祭，平时难见踪影。”

金媚娘低头。

如意：“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去看一看，毕竟，他是娘娘唯一的骨血。”怀念“他小时候，我还抱他上树捉过鸟玩呢。 ”

二皇子府

树间鸟叫声。

如意藏身在树枝中，树影纷拂，将她隐蔽如无形。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二皇子正在送别某官员：“舅舅回去路上小心，千万别被大哥或是父皇的人发现了。”突然哈哈大笑，“呵，孤怎么忘了，他们多半因为朱衣卫的事正焦头烂额，没余力多管闲事吧？”

那人皱眉，说了两句，二皇子正色，点头。那人拍了拍他的肩，离去。

府门关上，二皇子立刻嫌弃地拍了拍肩上的刚才舅舅碰过的地方：“沙东部的人都这么臭吧？天天只知道放牧练兵的蛮子。”

亲信似是劝了他几句。

二皇子：“孤这么给他面子，还不够？母后都死了多久了，还天天摆出个舅舅的样子来训斥孤。”学舅舅的声音“要忠孝父皇，不要和老大争权夺利。笑话，老大只差没踩在我这个元后嫡子脸上来了，是要真的什么都不做，只怕也跟朱衣卫那对左右使一样，凉透了！ ”

他愤愤不平地走过院子，进了房：“还说沙东部永远是孤的后盾，那你拿些真金白银出来啊，要不一千个部曲也行……”

如意跃下树来，看着他们消失在门中的背影，眉头紧锁。

她陷入了回忆中。

（闪回）御花园

昭节皇后亲手抱着七八岁的二皇子，二皇子手里拿着花：“来来来，你任姐姐不肯戴花，我们偏要给她戴！”

还穿着朱衣卫甩色如意无奈，只得让二皇子给插了一头的花。昭节皇后使了个眼色，二皇子还亲了如意的脸一口。

如意吓得跳开，昭节皇后促狭的大笑。二皇子莫名，但挠了挠头后，也露着缺了的牙笑了起来。

二皇子府

如意看着窗上映出的二皇子剪影，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跃上房顶。

二皇子府书房

二皇子与亲信还在交谈。

如意悄声无息地出现在房梁上，他们并无注意。

二皇子正在检查着珠宝箱：“这一批珠子不错，还有这些南海的瓜果，都全都给贵妃姨母送过去。”

亲信：“会不会太打眼了一点？ ”

二皇子：“孤跟父皇说，孤打小没了母后，贵妃姨母现在就是孤的亲娘，既然都过了明路了，孤自然得名言正顺的孝敬她。唉，这些年，要是不靠着她的枕头风，孤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梁上的如意不可置信。

亲信见二皇子在观音画像前拈香：“既然这些瓜果难得，那娘娘的陵前，要不要也……”

二皇子厉声：“说过多少次了，父皇不喜欢我经常去拜祭母后！她都已经不在了，还供什么瓜果！ 滚！”

亲信唯唯退下。

如意的手紧紧抠住了房梁，她冲动地想要跃下，但最终忍住。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跃离房梁离开。

不料，梁下二皇子的一句话却传入了她耳中。

二皇子观音画像：“母后，其实你也未必想受儿臣的祭拜吧。”抽泣“您原谅儿臣好不好，儿臣当时年纪小，不知道那样会害死您……”

如意的眸子猛然收缩！

如意试图再从二皇子的只言片语里听到些什么，但二皇子却不再说话。

如意面现焦急。

一侍女（o.s.）：“殿下，环姐姐已经在西厢等您多时了。”

二皇子走了出去。

二皇子府书房屋顶

如意伏在屋顶上，看着二皇子从回廊上走过。她的手中紧扣着匕首，几次想要扑下制住二皇子问个究竟，但终究她还是忍住了冲动，几个起跃，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