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二次见他
形形色色的嘈杂喧闹中,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男人临立在风中,衣袂翻飞,乌发如缎,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优雅的薄唇,正饶有兴趣的看着酒馆里对饮的顾客
他酒瘾犯了,和我一样
可能也不太一样,我还实在想找人倾诉下难受的情伤
故而在他百般推辞下还想强留
他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望向我,仿佛在观察什么,“我是真的会害死你的。”
我心里有一刻是咯噔过的
但我不信
害死我?那不如先醉死我
他没能抵住我苦苦央求,带我去了个绝妙地方
我从来不知,安都竟然还隐匿着这样一座繁华酒楼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彼时轩窗四敞,众人谑笑,案几的朱金漆盘盛满了奇珍异宝,几层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宴席间蛇舞龙吟,酒好花新
好似大家都是来这里找乐子的,琼瑰怀盈,只为消得津头一醉
其间,还碰到了采花贼曾经偷香窃玉中的某位,好像是这儿的老板娘,言之凿凿地告诫我,被他伤过心的女人数不胜数
我不屑一顾
他要了个上房,点了壶醉月,慵懒地椅在桌凳,仿佛与好友聊天一样自在
不管我说什么,这人都能立刻领会并抚慰我脆弱的心,他的声音低沉如星空的暗流,反复蹦出的每个字,都让人如沐春风,然后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
他说,他是浪子,不是圣人,要是把持不住一切完蛋
他说,不如我用金元宝买他陪我开心一晚,互惠互利,没感情、没承诺、也没明天
他总有这么多的说辞和由头,不过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于十三
于十三...
那晚,琴弦乐竹回响在全场上空,像潮水般肆意散出,穿透耳膜,直击深处,那些尘封已久的压抑愁苦,肝胆壮志,潦草情愫,皆纷纷破土出芽,银瓶乍破,和着那绝世无双的词与人,不觉天昏地暗,不知天地为何物
我多希望这抹夜色,再长些,再久些
第二天,我从星儿口中得知永安塔失火的事,回想起那人不设防的言语,大致猜到他的身份
我小心去了趟四夷馆确认,他果然也如同他说的那样,好像我们没有任何牵扯,也没有认识过一样
美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为什么,那纷飞飘絮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半掩于泥土残肢时,马背上,他却拥着我认下,同淋过雪,我们也算共了白头
为什么,并肩作战那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我相反的方向奔去,爆炸剧烈迸发,朦胧视线中再没有出现襟带飞舞的痕迹
你可知,白头并非雪可替阿...
薄红的氤氲如潮水上涌,缓缓蔓延到眼眶,熄灭了眸光,像是什么东西狠狠地敲击在我的心脏,呼吸在这一刹那都跟着断了
那场大战死了很多人,里面有一位,是我的爱人
——
捧我上天,纵容我所有脾气的父亲不在了
成天惹我闹心,恶劣纨绔的兄长也不在了
跋扈的嫂子一夜间白了发,不见踪影
李同光终于成为了摄政王,给予了我曾经想要的一切
我听着各部族将领回禀的桩桩件件
漫长的绝望滋长着,把生气渐渐耗光
黑夜里的鸣咽来自内心的颤动
七日后,我顾不上堪堪恢复明亮的双目,迎着光跑向内室
骑奴们说,收检士兵找到了我描述的人,不是尸身,是大活人,只是爆炸伤及他太多地方,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活着就好,我本来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模样一如往昔,可那陌生神情,让我恍若隔世
“我是谁?你又是...怎么哭了?”
我望着他笑,笑着笑着,眸底却浮现出了晶莹水花,喜悦而悲拗
男人手先于脑的帮我擦掉了眼泪,叹了口气,继而嬉皮笑脸的说道,“我最见不得小娘子落泪了,一言不合就使美人计也太不厚道啦。”
于十三过去的点点滴滴,我都不曾忘记,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