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06】大梦一场

谢府，壁读堂近在眼前

记忆倒回昔日，除了尚书邸，小侯爷幼年最喜欢来的便是这

谢少师待他们纵是极好

他总着一袭雪白的道袍，高山沧海、洞察世事又无动于衷，当的是圣人一个，仿佛所有糜烂都不会沾染

侯爷曾说，过于清醒的人，不是疯子，就是苦僧

我本是不懂的，可逼宫前后五年共事，我见识到了

少师阅遍佛道经书，潜心禅平之道，却能面不改色的编织天罗地网，将京城搅得天昏地暗

而这人，竟还是小侯爷的表兄，燕敏夫人苦苦寻觅的孩儿

他厌憎尘世，不爱众生，亦不在乎万民

屠薛氏，戮国君，这居然仅仅只是开始

他明明清楚雪宁姑娘是小侯爷毕生挚爱，也丝毫不动恻隐的杀了

侯爷口中那位为民请命、心怀天下的定非世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模样

当年零碎的细节，宫变那天各方言语间大致拼凑起来，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只是尘埃已定，看着满目冷峭、玄黑劲装得少年，又想起已故侯爷的叮嘱，还是希望他莫再做后悔之事

"将军！许是有误会，他毕竟是您唯一的亲——"

修长的指尖根根攥紧，白中泛青，小侯爷用剑柄打开我，冷冷吐出，“多事，外面待着！”

我于府外候着，没多久便听到书案劈落的声音，踮起脚，发现还是看不见

半晌，小侯爷沉着张脸出来，径直上了马车，我也没了心中的担忧，屁颠屁颠地跟上

连剑书刀琴都没惊动，想是无碍

“我不想再过问京中事。”

小侯爷抬眸看向我，“青锋，那时你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我全当没听见。”

什么话？我们之间说过太多话，多到我早数不清

龌龊街角，灿烂朝阳；繁华京都，铿锵号角；

喧嚣锣鼓，疮痍璜州；血染沙场，围封皇城。

我木木回忆着，仍不知小侯爷指的是哪句，想表达什么

他无奈敲了下我，没再作声，回去后便吩咐不日启程边关

小侯爷又鲜活起来，仿佛想通了什么，又好似只强迫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戒了酒，常驻大漠镇守，护天下黎民海晏河清，未改初心

某日，谢少师在白塔寺故去的讯息传来，小侯爷淡淡听着，一言不发

又一年初冬，他让我回趟旧宅取箱东西

我只当那日是寻常一别，从未想此刻笑意晏晏的小侯爷，再见面变成了冰冷尸身

听将士回禀，年底鞑靼来犯，小侯爷赫赫剐了首领延达，却存了死志般不肯医治伤口

生命最后一刻，他将缀满金铃铛的手链挂在那柄姑娘送的刃缘边，抱于胸前，永远阖上了双目

细看，绳带处还有缠系过的痕迹，可最终被拆解开来，松松垮垮得贴着

造化弄人，怎能是这般弄人法

嗓间一麻，忽然又想起小侯爷让我取的物件

我慌忙打开那个半大箱盖，十数个木偶映入眼帘

木人刻划得极好，就连细致姿态、褶皱衣物也被精雕细琢过，都是故人的状貌

燕侯爷、宣献夫人、雪宁姑娘、乐阳公主、临淄王、延平王、谢少师...

我拿起其中一个，熟悉的眉眼，龇牙咧嘴地举着一把笨重的刀，那是我啊！

感受着胸腔间莫大酸楚，泪水止不住得扑朔掉落

哭累了，我躺倒在地，陷入了深深的梦境

梦里疾雨晚来风，落花几倥重，是侯爷在长长街角拉起的手，是小世子在墙头一跃而下，还是姑娘递糖中梨涡暗藏的几分坏，以及嘴里的酸涩

一闪而过的，还有那夜囚车之上，自己许下的豪言壮语

“我愿做您最快的一把刀，影随主行，肝脑涂地！”

外面是大雪，梦里是热闹，醒来只有清冷

浓雾霭霭升起，窗外喁喁哝哝，我飘忽着脚步，点燃了屋内所有帷幔

终于明白那时，小侯爷是想叫我自由潇洒的活着，可踽踽独行，无情怎欢愉

我这一生奉令谨从，唯有这条命，要自己做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