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海岛的日子里,小夭始终没和璟圆房。
距离他们成婚已过半年,小夭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刚开始只是头晕乏力,后来竟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形,璟不止一次地劝她回青丘调理身体,但都被小夭拒绝了。
小夭说自个儿就是医师,身子自个儿知道,不用璟担心。
可实际上,她也诊不出来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
脉象平稳,好像没有任何异样。
然而她知道,身子不适不过是剜心之痛的幌子。
原来,自那个人死后,自个儿竟然会五感全失,夜夜失眠。
小夭总会想起他们在葫芦胡上一起欣赏过的月亮,游过的酒铺,逛过的街巷。
那个人死时,天上的月亮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明亮,亦如百年前的清水镇?
他有没有喝够想喝的酒,有没有想起什么遗憾的事儿?
有没有想起过自己?
还记得最后一次相见,因为丰隆的死,小夭用他亲手教的箭术,当胸射了他一箭,鲜血染红了他胜雪的白衣。
那一夜,他几乎要尽了她一身的血,她恨他冷酷,发誓永不相见。
不曾想过,那竟然真是最后一面。
曾经她拼死不让入梦的人,如今却让她彻夜失眠,连最后一点痴想都被无情打破。
九头妖怪,你真小气。我恨你,我恨你!
为什么连在梦里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没有不想见到你,你到梦里来见我一次好不好?
相柳,我认输了,
你,可不可以回来了?
不知这是小夭枯坐窗前望明月的第几夜,苗圃每次经过她家小姐的屋子,都会看到小夭远眺着大海的尽头。
像是渔家女在等出海归来的郎君,任风沙石化她脸上的悲伤。
时间久了,连苗圃都看出来小姐是在强颜欢笑。
她明明新婚燕尔,却孤独无助。
苗圃走过去给小夭披上了衣服,小夭木然回头,努力对她笑了笑。
苗圃心中一痛,也不管是不是欠妥,直接把小夭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对她说:“小姐,如果你不高兴,不必假装自己很开心。别总是折腾自己。”
小夭原本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只是呜呜咽的啜泣。
“苗圃,我心好痛,之前我努力欺骗自己不去想他,可他死后,我再也不能控制住我自己。我真的好想他。”
和小夭左耳相处这么久,苗圃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小夭,只能陪在身边,像母亲哄孩子一样,轻拍小夭的后背。
许是多日郁结终于得到宣泄,小夭总算是入了眠。
可等她再次睁眼,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青丘涂山府。
房间里只有璟,小夭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璟,你怎么了?我们怎么回来了?”
璟对她笑了笑,说道:“你昏睡了10天,我们都叫不醒你,只能带你回来找医师诊脉。他们说你只是太累了睡久了些。还有...你有了身孕,已经快一年了。”
听到“有了身孕”那四个字,小夭的思绪瞬间翻涌,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和璟虽有夫妻名分,却没有夫妻之实,而且一年前,他们还没成亲。
那时候,她应该还在玉山。
玉山门规森严,况且还有烈阳他们看护,就算她昏迷,根本不可能有登徒子胆敢乘机轻薄她。
霎那间,小夭想起了苏醒前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股熊熊烈火般的暖流在她的体内乱冲乱撞,好似把她的身体炸裂成一片片,又一点点糅合在一起。
她喊不出,叫不出,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伴随着一声痛苦地尖叫,她彻底昏死过去。
这和相柳那37年最后一晚唤醒她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其实,小夭隐隐地猜过这个方法可能比较私密,虽然她那时还未尝情事,却也当了几十年专治不孕不育的医师。
后来编修《百草经注》时,她曾在百黎蛊术的记载中详细阅览过关于情人蛊的利弊。
除了有情人养情人蛊,断肠人养断肠蛊之外,小夭还验证了当年相柳救她,用的就是情人蛊同生双死的秘术。
那一刻,她的心突突狂跳。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全都清晰起来。
她理解了相柳的情,也想成全他的忠义。
就像四舅明明深爱四舅母和玱玹,明明可以死里逃生,却毅然与袍泽同生共死。
所以,小夭成全他。
可假装了近百年的习惯,时间久了连小夭自己都信以为真。
相柳,情人蛊同生双死,秘术,解蛊,身孕,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里沉压着的石头在一瞬间消散,小夭不由自主地轻抚尚平坦的小腹。
虽然狌狌镜的回忆被相柳消除了,但他仁慈地留给她一个孩子。
对小夭来说,这不仅仅是他们的骨肉,更是生的希望。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它。
小夭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慈爱的神情,抬头对上璟了然的目光。
“是他的吗?”璟问。
小夭点头,眼睛里已是掩藏不住的满足,刺得璟不由得偏了眼光。
撞见璟寂寥的模样,小夭心底涌出一丝愧疚,忙敛了笑意,片刻后才鼓足勇气对他说:“璟,对不起,我也是才知道身孕的事,过去一年我都没给自己诊出脉来。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肯定拼命说服自己,和你做一对真夫妻。
我以前很懦弱,负了别人也负了自己。可现在我是母亲了,为了它,我不能再逃避问题。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如果你实在气不过,就一纸休书休了我。
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不管你想怎么出气,只要不伤害我的孩子,我都甘愿受罚。”
小夭一切皆空的语气让涂山璟彻底心死。
其实他一早便知道在小夭心里,相柳从来都是一根碰不得,爱不能的刺。
相柳活着,他涂山璟还有机会。
相柳死了,他们相爱的阻碍也就随风而逝,
立场的身陷,亲人的生死,缠绵的误会,都可以用惨烈的死亡一笔勾销。
留下的只是小夭化为寸寸相思的情意绵绵。
和活人比都比不过,更何况是死别的他。
不过经过这些世事,涂山璟也想通了。
他愿意放手,不让小夭难堪,也不想让她陷入危险。
璟建议小夭:相柳生前杀戮太重,仇家太多,如果那些人知道他还有骨血留存于世,你们的处境会相当凶险。
不如对外宣称是禛儿的弟弟,入涂山族谱,这样方可保他无虞。
私底下,你我就是兄妹相称,我绝不会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儿。
小夭本不想再亏欠璟,但梅林虐杀的阴影历历在目,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经历同样的事情。
她同意留在涂山府安心养胎,不仅如此,她还要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她的骨肉。
不过小夭不知道的是,东海深处的一座岛屿上,有一个人听见了涂山夫人有孕的喜讯,运功便差点儿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