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色阑珊（一）

       北地的夜色总是比南方的更要早一些，也更要冷一些。在这片北方的深秋的林子里，阵阵的寒袭不请自来。虽说是夜色阑珊，但借着不远处拒北城依稀的灯火，隐隐可以看到光秃的树木和满地的落叶，颇有一种“霜露既降，木叶尽脱”的既视感。

　　姜千潮和朱红鱼便在这片林子里歇脚。姜千潮开始起火，他慢慢地添柴，这个季节的枯枝枯叶很多，也很好烧，很快火就大了起来。一旁因寒冷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朱红鱼，也缩得没那么紧了，有些发白的脸也慢慢红润了起来。

　　慢慢恢复过来的朱红鱼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姜千潮，心想：“他还是这样，始终不肯放下他手中的剑。人，也还是这么冷。”姜千潮并不知道朱红鱼的胡思乱想，他看着前方的拒北城，心想：“若无意外，明天便可穿过拒北城了。”这么想着，他突然看向了朱红鱼，这可把一直在偷窥他的朱红鱼吓了一跳，但姜千潮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对朱红鱼到：“明天，我们会穿过拒北城，进入辽境。”他的声音始终是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朱红鱼早已习惯了他如此，但听到了他说的话，也一时忘了偷窥被识破的糗态，只是点了点头，微不可见。朱红鱼没了继续偷窥的心情，她低下头，有些难过，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往火中加柴。

　　但不久她又抬起了头，看着姜千潮，没有了之前偷窥的小心翼翼，她道：“那我，我们，还会回来吗？”她的眼神和声音都写满着担忧。姜千潮没有看她，还是看着拒北城的方向，前方灯火零落。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是没有，许久，他方答道：“也许永远不会。”朱红鱼好像从他声音里听出了温暖，却是一闪而逝的，仿佛从来没有，她笑了笑，心想：“又出现错觉了。”火光映着她的脸，那是一种哀伤，黯然。姜千潮看着这一幕，不语。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微弱的火光随风摇曳，将息不息。朱红鱼已经睡了，但姜千潮还没有。他低头看了看熟睡的朱红鱼，见她虽脸色红润，呼吸均匀，但看上去脸色到底是有一些苍白，缩得也有些紧，显然是有些被冷到了。姜千潮脱下了自己的黑斗篷，盖在了她的身上，见她缩得没那么紧了，方移开视线。

　　风又有些紧了，朱红鱼盖在斗篷，但又开始蜷缩了。姜千潮看在眼里，但他已经没有衣服脱给她了。习武之人本就体魄强健不惧寒，故而不会穿太多的衣服。

　　林子里很静，静的能够听的见那将息的火焰燃烧的声音，甚至可以听得到朱红鱼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很均匀。但这些都只会加强姜千潮的担心，帝国杀手已经有一段时间未现身了。若说他们放弃了，那根本不可能。李克用当年只因斩草不除根，险些满盘皆输，不可能再会犯这种错误。虽说朱红鱼只是一个女子，但三百年前的女帝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帝王者，绝不会容忍得下哪怕是一丝的威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们在潜伏，在等待，在等待一剑封喉的最好时机。而最好的时机，便是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

　　姜千潮心内一惊，一剑封喉的最好之时，不正是现在吗？他心下暗道：“不好。”他刚想叫醒朱红鱼，却听得背后有剑风之声，剑气撕风，显然是来者不善。姜千潮来不及出剑，只好以未出鞘之剑格挡，他喊道：“快醒来。”朱红鱼被他这一喊叫醒，但却迷迷糊糊的，不知何事。这时，只见朱红鱼上空有一人持剑直劈而下。朱红鱼听着上面好像有风的声音，抬头一看，不禁被吓得呆住了，目光木然，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姜千潮见情况危急，也顾不上许多了，他以剑鞘格挡住身后刺客，另一只手迅速拔剑，再飞快掷出，剑直直的向朱红鱼上空的那名刺客刺去。剑刚脱手，姜千潮便大喊：“趴下。”朱红鱼被吓到了，但还是下意识地趴下。那名刺客见此剑来势汹汹，便明白其中必然灌注着强大的内力，但在空中无处借力，无处藏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向他刺来。姜千潮的剑直接贯穿了那名刺客的心脏，将那名刺客钉在了远处的树上，在这过程中，朱红鱼的几根发丝被削断，她的脸色也因此更为苍白。

　　姜千潮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心疼，但他身后的那名刺客见姜千潮一心两用，知道有了可乘之机，暗中运掌，欲待偷袭。他正要出手，朱红鱼见此，神经反射，不由大喊：“小心身后。”姜千潮此时方记起身后有人，心中暗道“不好”。姜千潮听见了强烈的掌风之声，他知道这必是全力一击。姜千潮连忙使出移形换步，在很短的时间内与那名刺客拉开了距离。那名刺客见姜千潮突现神功，虽然他早已知姜千潮武功超凡，但仍不禁目瞪口呆。而且他全力出掌，一时难以收回，姜千潮捉住此时，一招回头望月，掐断了他的脖子。

　　朱红鱼见姜千潮化险为夷，那悬起的一颗心方放下。姜千潮却知道这两名刺客只是先手，后面必有更强的杀招。他顾不上男女有别，轻功一跃，一把抱起了朱红鱼，拔出了那柄刺入树上的剑，向着黑暗处离去。

　　果然，在姜千潮离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陆续有人赶来了，他们已经将那两具尸体移到了一起。那为首之人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开口道：“这两人都是被人一招杀死的，而且刚死不久。一个是被一剑穿心，内脏俱被震碎，而另一个，则是被人掐断了喉咙。想必那出手之人必是那天下剑首姜千潮。”他身后的一众人默然无言，众人都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毕竟下一个死的可能是自己。那为首之人藏在袖中的手已捏成了拳头，但他的脸上依旧不见悲喜。很快，他道：“把他们的名字带回去，照顾好他们的妻儿。”声音同样不见悲喜。他身后的众人抱拳，齐道：“是。”那为首之人继续下令：“给我分散搜，找到他们，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必然跑不远。另外，派人通知拒北城城主林定远，派人来封住这片林子，并沿途派人巡视。”

　　姜千潮找了一处隐秘之处藏了起来，但天很快就亮了，天亮之后，他们将会很被动。姜千潮看着因羞涩而脸红到现在始终未退去的朱红鱼，道：“他们想必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而且，天亮之后，我们将无处藏身。”朱红鱼终于知道了情况危急，她也收起了女儿姿态，但还是有些慌张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姜千潮答道：“我们只能趁着现在潜入拒北城。除此，别无他法。”朱红鱼感到有些奇怪，她追问到：“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往回走，静待时机，再想办法穿过拒北城？”她其实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的，她不想离开故土，流亡他乡。

　　姜千潮自不知她的心思，他答道：“他们定然留有后手，以防我们半路杀个回马枪，而且会是必杀一着。所以，进城，九死一生，不进，十死无生。”朱红鱼此时方知情况比她所想象的更为危急，她低下头，不禁有些难过，心想：“注定要离开故土了吗？”

　　姜千潮却无心去想那许多，他看着那越发白的天，他知道，时间，已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