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氏传出妧妧的死讯后，百家欢呼，说无恶不作的温氏终于斩草除根了。
妧妧何曾无恶不作？愚蠢！
但是二哥不信，偷偷的找她，活要见人，死亦要见尸，被我撞见过一次，他面色有些尴尬，他或许知道我喜欢妧妧很久的事情，我并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便想装傻充愣糊弄过去，关键我那傻白甜二哥真的信了。
不过是和情敌当个表面兄弟罢了，不对，算不上情敌，妧妧才不喜欢他。
可妧妧也不喜欢我。
她喜欢江宗主，那个嘴毒的江宗主，魏兄是这么说的。
我不理解，妧妧喜欢他干什么？他比我会说话吗？他比我会养小姑娘吗？他会把妧妧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吗？才不会！
魏兄说，江宗主的审美很差，他小时候养的小奶狗取了很多奇怪的名字。
况且，是他害了妧妧。
他怎么配得到妧妧的喜欢？
最近魏兄很苦恼，他说江澄失恋还加上被误会，白天找人夜晚宿醉，心情很差，魏兄不敢去和他要钱了，只能来找我借钱，我掏掏自己的钱袋，只剩几枚铜板，但魏兄不挑，欣然接受，高兴的说可以买好几碗酒解馋。
我侧目，默默看着他，难道他只看出了江澄悲痛欲绝，没看见我也怅然若失吗？
也对，我表现的不明显，在听说妧妧死后，我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当场晕厥，醒来之后依旧平静，大哥都说我不正常，怕我是被刺激到了，还找了医师给我，医师说没什么问题，身体倍儿棒，可以吃三碗饭。
可我越是安静，大哥越是不安，居然没有逼着我练刀了。
还放我出门散心，于是我故地重游，走了一边和妧妧去过的地方，茶楼，衣铺，小吃街，小溪，还有当初我们重逢的云萍城，走来走去，好像我们到过的地方也不算多。
出门前我带了很多钱，可行了半路，钱却花的差不多了。因为我爱给妧妧买东西的习惯，可能永远改不掉了，从前妧妧在我身边时，我带她逛女儿家喜欢逛的首饰店胭脂店，觉得适合她的都买下来，然后全部用在她身上，她从一个清纯淡雅的小姑娘被我打扮成了一只惹眼的小孔雀，这样多好。还有，每每路过甜食铺，我就会给她买她爱吃的糕点小吃，如果不小心没看见，她就用那双好看的小鹿一般的眼睛看着我许久，却不说一句话，直到我反应过来，给她买下之后，她的心思就全部转移到了糕点上，后来，我总是会不小心没看见，就想被那双眼睛看得久一点。
妧妧不在我身边之后，我也会继续买她喜欢和适合她的东西，等待我们重逢的那天，我再给她，说，看，都是我给你准备的，可是重逢的那天她却让我离开，她说完那段话之后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觉得她是生气了，我想和她解释的，我一直在找她，我偷偷跑出来的，大哥不知道，我不会御刀飞行，没有侍从，没有马匹，只有我一个人，走了很多路，脚很累，但心里只是在一直想着，找到她，和她解释，我没有和大哥一样不喜欢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但是她很决然的离开了，没有回头，我也有些委屈，在心里说，再找孟芫就是小狗！当然，孟芫找我除外，可她会找我吗？我没走多久，就碰见了二哥，二哥说要接妧妧回去，他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才不要！
……但两秒后，我拉着二哥向妧妧刚才离开的方向走了。
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
然而她到军营后，我还是偷偷去看她，不敢和她打招呼，怕再被拒绝，也怕她看不起我，因为大哥他们整日都在忙射日之征的事，只有我无所事事。
不过，她才不会看不起任何人。
罢了，往事了。
如果当时遇见她的是我，我一定把她保护的好好的。
2.
没多久，大哥也死了，清河聂氏，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无助，我无奈，二哥来的时候我抱着他痛哭了一顿，把他一身上好的衣料都哭上了鼻涕眼泪。
大哥的葬礼是族中长老主持操办的，葬礼之后，他们让我把我那些吃喝玩乐无用的东西都扔掉，我照做了，独独留下了一柄折扇和给妧妧买的没送出去的首饰，我抱着盒子说是给未来娘子的聘礼，他们脸色十分难看的看着那条素白的发带，只说了句“这也是能做聘礼的？”最后他们还是让我留下来了。
当宗主之后，有了处理不完的宗务，看不完的折子，除不完的祟，其实长老教的我都能明白，但我的心思不在此处，索性装个糊涂宗主，做个一问三不知好。
每年妧妧的忌日，我都去给她烧钱，烧首饰，烧漂亮衣服。我怕金光瑶那个虚伪的东西，怕是早忘了自己还有个死了的妹妹，妧妧在下面没钱，受欺负，她性子可软着呢，没我在身边，准要被别人拿捏。
而自大哥死后，我每年要上两次香。
在大哥死后的第三年，我在祠堂给大哥上完香之后，心情不好，就去了郊外我给妧妧建的小庙里，那时，我遇见一个姑娘。
3.
那个姑娘穿着单薄的麻衣，浑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脸上也净是脏泥巴，唯有一双眼睛最明亮。
她被我发现时，在偷吃我给妧妧放的凤梨酥，我捏紧折扇，心生怒火。
但没等我发作，她扑通一声跪下，求我不要赶走她，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我得知她是一个小村子的姑娘，被母亲卖给一个商人家的傻儿子，她不愿意，逃婚出来的。
我没说话，折扇一下下敲着手心，心里思斟要不要把她赶出去，她悄悄抬头看我，我愣住，那双眼睛特别像妧妧想吃糕点却又不好意思时偷偷看我时的样子。
良久，我把她带回了客栈，让人帮她洗漱干净，换了身得体的衣服，她被带到我面前时，我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从我脸上滑落，甚至流到了脖颈。
圆圆的亮亮的眼睛，温和的五官，怯怯的眼神，除了她的头发是直的外，一切都太像了。
我把她带了不净世，给她安排好住处。
她是爱笑的，看花时笑，看书时笑，看见人也笑。
我留了她一年，发现她会做饭，会补衣服，会烤鱼，妧妧会的她都会。
有一次，她问我，要留她到什么时候，我没有回答，她以为我误会了，急忙解释说她只是有些患得患失。
那晚，我梦见了妧妧，在梦里，她的面容很清晰，而别人却是模糊的，她牵着一个白衣男子的手看星星，看月亮，看日出日落，看下雪，看花开，他们一直向前走，从来没回头，我就跟在他们后面，我急得想喊妧妧，她却转过身对我说，你也往前走吧。
一个月后，我娶了她，那日我喝的酩酊大醉，咧着嘴到处拉着人说，我娶到她了！我娶到她了！
世家没有听说过我和那个姑娘之前的故事，也不知道我那时说的“她”不是“她”
洞房花烛夜时，我才惊觉，一年了，我竟不知她的名字。
她说，她叫“解娇元”，未出阁时，家里人和熟悉的乡人叫她娇娇，她也想我叫她娇娇。
但我总叫成妧妧，当我反应过来时想要道歉，她却说，“元爱慧心，叫元元也是好的。”
此后，我叫她妧妧便越叫越顺口，她以为是解娇元的元，而我的下意识却叫的是妧妧。
她不知，我也不说，总之，我会对她好，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所能给她的最好的，除了洞房花烛夜我一直欠她的，她隐晦的提醒我时，眼中希冀的光很明亮，我却偏偏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
她有一日忽然问我我和她初次见面的那个庙是给谁建的，我说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后半句话我是哽咽着说完的，她见我哭，连忙说对不起，自己当时还饿极了偷吃那的糕点。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一直是我。
4.
我突发奇想，开始带着夫人四处游历，宗里的事务都交给了那些长老，我不信那群老家伙忍心看着他们打下来的聂氏就此落败。
一路上，妧妧……是娇娇，她很开心，一直说我用心，我只是笑笑，她不知，我的笑是愧，愧从前说好带妧妧离家出走去看各处风景，最后只是带她去了多山的清河的一条不知名的河里抓鱼。
走着走着竟到了义城，义城的荒林子常有祟怪出没，而这是又是一条进义城的必经之路，我心里有些发怵，身边的傻姑娘却兴高采烈，以为有我在身边，什么也不用怕。
我只好硬着头皮和夫人进了林子，然而遇见祟怪时，我拉起她就跑，没有她想象中英武帅气除邪祟的画面，不对，是有的，不过那人不是我，是一个白衣道长。
白绫遮眼，露出的下半张脸素静，唇色微红，一身白衣，右手执剑，左手拂尘，仙风道骨，白衣飘飘，扶危济世。
我认出了，是晓星尘！
我和他打招呼后，他也认出了我，笑着唤了声聂宗主，我有些愣，整了整衣袖，是啊，我现在是宗主了。
急促的沙沙脚步声传来，远处，一位女子，手里拿着斗笠，着急的跑过来。
在看清她的面容之后，我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说不出了话，她看见我之后，脸上的笑容亦消失不见。
“妧妧！”
身边的夫人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在这。”
只见她瞬间反应过来，笑着对我说：“公子，我叫晓舒黎。”
随后，拉着晓星尘道长离开了
我又一次僵在了原地，想追上去的脚步一步也没有迈出。
晓舒黎三字，字字寓意美好光明，或许，我不该打扰她。
我们回了不净世，我把那座小庙拆了，因为她还活着。
5.
终于，在五年之后，夫人知道了一切。
我听人来禀报夫人进了书房时，并没有急忙过去阻拦，因为我给妧妧绘的丹青，就挂在正堂中间，一进门，一眼就看得到。
我的书房我很少去，里面放的并不是书籍什么之类，而是一切关于妧妧的东西，我每次去都是睹物思人，所以，夫人从来没去过那里。
她这次是一时兴起，想要把各处都打扫打扫，好迎接新年。
只是这次打扫，给她意料之外的打击。
果然，很快，夫人拿着画像找我来了，她把那副卷轴展开在我面前，上面的少女穿着青衣，兴致不高的趴在桌子上，眉头微蹙，眼角和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那是妧妧在被金光善关押营帐时，他去哄她，闹着要给她画的一副画像，小姑娘一开始好好的趴在桌子上，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就成了现在这幅画像上欲哭不哭的样子。
下面还落款，妧妧。
那是她亲自写上去的两个字。
我伸着手想去抚摸那个名字，画像却被一下子丢在地上，妧妧皱了。
我俯下身捡起来，拂了拂灰尘，没有看夫人，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证实了夫人的所有猜想，泪珠大颗大颗的从她的脸上滚落。
“聂怀桑……聂怀桑……你叫的，一直都是妧妧？”
那日我没看一眼她的眼睛，所有目光都被那幅画像夺去，可惜，画像上的妧妧都不愿意给我一个正眼。
夫人性子也很软，质问了这一句之后，便伤心的离去，晚上有人来通传，夫人发了高烧。
那时我在仿着那幅画像，画一幅新画像，想让画像上的妧妧看着我，我正在画她那一双好看的鹿眼，有人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我手一颤，一滴墨便滴在了别处。
毁了。
我放下笔，去看了夫人。
她病恹恹的，拉着我的手，问：“宗里上下为什么都只叫我夫人？而不是聂夫人？”
我沉默着，没说话，她又落下一滴泪，然后松了手。
那日之后，清河聂氏又办了一场葬礼。
夫人进了聂氏的祠堂。
牌位上，也只是“夫人解娇元”五个字。
此后，我一年要上三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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