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竟是深冬腊月了。
侍奉他的宫女在拨弄地龙的炭火，柔声说：“柳大人，您睡了一天一夜，陛下都要急死了。”
柳尚书不置可否地一笑，沙哑着嗓子说：“才一天一夜，我还以为已然大梦一场三十年。”
宫女说：“您先喝杯茶，陛下说了，如果您醒了，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柳尚书微笑：“是陛下说的，还是刘总管嘱咐你说的？”
宫女秀气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福了一礼快速跑到了。
柳尚书莞尔。
那个熊孩子可学不会这么体贴人，十有八九是刘总管在里面穿针引线，好让他有机会跪谢君恩。
柳尚书太了解小皇帝了，这么简单的圈套，他连配合都懒得配合。
果然，一刻钟之后，刘总管满脸堆笑地过来了：“柳大人。”
柳尚书微笑：“刘总管。”
刘总管说：“陛下还在苍龙殿议事，朝中琐事繁多，他也多日不曾安眠了。”
柳尚书捏了捏眉心，问：“我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刘总管说：“柳大人这些时日为灾区百姓奔波，太过劳累才倒下了，要好生休养些时日。”
柳尚书没什么不满意的。
寝宫偏殿里的床很软，睡着很舒服。
宫女们身上都是好闻的香气，沈尚书乖乖在这里休养起来。
他只是偶尔会有些无奈的感叹。
住在这儿，想走是走不了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柳尚书莫名想起他昏倒的那一瞬，揽住他的那条手臂。
他以为，熊孩子那个小胳膊小腿，非被他压折了不可。
可他没有压折熊孩子的细胳膊，却被牢牢抱在了怀里，像是一个结实的牢笼。
那个权倾天下的熊孩子很忙，忙到三更才回寝宫来，像个幽魂一样举着烛台在黑暗中看他。
柳尚书无奈起身：“陛下。”
狗皇帝缓缓走近，说：“你怎么还没睡？”
柳尚书说：“睡了一天一夜，睡不着了，陛下呢？”
小皇帝说：“在苍龙殿听那群鸭子吵架吵到现在，头疼。”
柳尚书叹了口气，点上蜡烛给这个熊孩子沏茶。
小皇帝皱眉：“晚上喝茶？”
柳尚书说：“只是些晾干的黄花地和炒熟的黑豆，是百姓家常用的法子，帮你清火安神。”
修长的手指捏着圆滚可爱的茶罐，几粒黑豆哒哒哒落在茶壶里，再扔进去几片晒干的黄花地叶子。
柳尚书支上茶炉点了木炭，静静地等水开。
昏暗的偏殿里，烛火被风吹得轻轻摇摆，两个人的影子也和着屋里的器物一起轻轻晃动。
柳尚书低头去拨木炭，身后的小皇帝却忽然贴了上来。
寒冬腊月里，人的呼吸变得格外烫。
狗皇帝说：“柳爱卿是风雅之人，野草粗粮也可做茶饮吗？”
柳尚书轻轻颤了一下。
他忽然发现，那个在他印象里小小一团的孩子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丝丝缕缕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记忆里那个软绵绵的明黄色小团子，竟已经有了君临天下的威严。
小皇帝从沈尚书身后去拿桌上的茶罐。
柳尚书微微侧身，躲开了这个有些暧昧的姿势。
小皇帝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那个茶罐：“朕方才看着柳爱卿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像尚兮。”
柳尚书叹了一声。
他的背影，和李尚兮确实有几分相似。
昔日他能与张郄相识结为好友，便是昔日北雁关初见，张郄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尚兮”。
张郄是个大老粗，发现认错人之后干脆笑嘻嘻地上来和他交了个朋友。
那小皇帝呢？
这个心思阴沉的熊孩子，又要发什么疯？
小皇帝放下茶罐，说：“柳爱卿，朕渴了。”
柳尚书退出半步，说：“茶好了。”
小皇帝说：“柳爱卿不为朕斟茶吗？”
柳尚书：“……”
是熊孩子是不是真的欠揍了？
可惜，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职业素养。
柳尚书还是给小皇帝倒上茶，恭恭敬敬地递上去：“陛下，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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