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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冷宫

今天也不想上朝

最近京城传言,权臣柳玮禾柳尚书带着皇上的白月光私奔了。

关于这个传言,待在冷宫里的柳尚书发出了强烈谴责抗议。

可惜冷宫地方偏僻人烟稀少,只有吱吱叫的小老鼠们能听到他的呐喊声。

柳尚书叹了口气,问那些老鼠:“你们说,我要是真的跟着尚兮走了,是不是至少吃的比这里好多了。”

老鼠们聚在一起分吃他的梆硬的窝窝头和看不见一滴米的面汤,谁也没有搭理这个唠叨不停的两脚兽。

柳尚书靠在冷宫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宫墙上,微微苦笑。

半个月前,他把小皇帝准备拿来玩的美人放走了。

这一举动就如同虎口夺食,狼嘴抢肉。从熊孩子手里抢玩具,还扔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再也找不着的地方。

可惜这个熊孩子,是全天下最有权势心机的熊孩子。

惹不得,是真真的惹不得。

深夜,吃饱喝足的老鼠们躺在地上睡大觉。冷宫的门“吱呀”一声响,一盏惨白的灯笼闹鬼似的飘进来。

柳尚书一天没吃粮食,双眼没魂似的看着那盏灯笼,一张俊秀的脸比鬼还像鬼,幽幽地说:“你终于来带我走了吗?”

进来的是皇帝的宫女。

柳尚书哀叹一声。

果不其然,那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臭孩子阴沉着脸走进来,咬牙切齿:“你到底把尚兮送到哪里了!!!”

柳尚书微笑:“陛下,消消气,总是发火容易长不高。”

个子已经很高的小皇帝拔剑斩落了桌子一角,厉声威胁:“再不说朕就把你打入天牢大刑伺候!”

柳尚书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从此就叫你狗皇帝哼!

他是派人送尚兮去了南方,可那些人半路上都被锦衣卫截杀了。

一批疯马带着一个瞎子,鬼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狗皇帝气得脸都青了:“若不是……若不是看在……”

他声音有些发颤,再也装不住那副龙威浩荡的模样。于是,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他整整当了十五年的傀儡皇帝,亲眼目睹那个兵权在握的莽夫诛杀自己的父兄长姐,还有忍着恨意恭恭敬敬地叫那个莽夫太师。

是姓柳的帮了他,偶尔心血来潮时,姓柳的会像逗弄宠物一样漫不经心地教他如何掌控朝臣,夺回实权。

就是这点稀薄的情分,才让他没有把姓柳扔进大牢重刑打死。

光线太暗,柳尚书看不清狗皇帝变幻莫测的眼神,只好叹气:“陛下,您有空在这里逼问微臣,倒不如请个名气大的半仙什么的,给您算算李韶卿五行属啥,最有可能往哪儿走。”

小皇帝一剑砍翻了桌椅,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柳尚书叹气,温柔安抚那些被小皇帝吓坏的老鼠:“别怕,他只会冲着我来,不吃你们。”

柳尚书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皇帝要把他关在这里,他就乖乖地呆在这里。

饭菜太难吃,他就少吃点,剩下的用来喂老鼠。

夜里风冷,他就扯了些乱七八糟的布料盖在身上,倒也睡得暖和香甜。

寝宫里的狗皇帝却睡不着。

他一会儿想起他的尚兮,一会儿又想起那个烦人的柳尚书。

狗皇帝辗转反侧。

也不知道那姓狗的,这时候在干什么。

不会又在拿他赏赐的饭菜喂那群老鼠吧!!!

狗皇帝越想越气,气呼呼地冲到披衣起身,冲到了冷宫外。

冷宫里的一片漆黑,柳尚书早已睡着了。

狗皇帝沉默着在风里站了一刻钟,愤然离去。

以后的几天,狗皇帝都再也没有来过冷宫。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这些事情,甚至重要过去寻找韶卿的下路。

张郄在位掌权十几年,先帝旧臣被清洗殆尽,留下的人除了他这两年刚刚提拔的年轻士子,就是与张郄藕断丝连的旧党。

还有几个,是他昔日许下高官厚禄买通的张郄身边人。

这些人,只能做一枚生死翻盘的棋子,不堪大用。

于是九州山河偌大的天地,一切都要他从头开始。

柳尚书住在冷宫里喂老鼠,偶尔会看着天边想:尚兮那个被从小宠大的小少爷,一个人亡命天涯去了啊。

他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柳尚书想着想着,就不想了。

最近送饭的人越来越懒,有时候隔几天才给他送来半篓子硬馒头,连根咸菜都懒得给。

柳尚书知道,那个手握着天下第一权势的臭孩子,彻底把他晾这儿了,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柳尚书开始认真地策划逃跑路线。

他从冷宫布满蛛网的柜子里找出些墨块和秃笔,画起了宫中的防卫巡逻图。他已经被关了有些日子,不知道小皇帝有没有改动御林军的巡逻规定,只能碰碰运气。

闲暇时,柳尚书还凭着记忆仿了几幅前朝名画,不算太真,但是骗骗京城里那些爱装文雅的草包富少们已经绰绰有余。

逃出皇宫后,卖掉这几幅画,赚来的钱够他去历州或者琅州这种小地方逍遥快活两三年了。

柳尚书算盘打得啪啪响。

他计划在冬天逃走。

冬天的时候,御膳房里会堆积下很多硬邦邦的馒头,看管他的人给他扔下一筐这样的馒头,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在过来。

这年秋天,九州大雨,连京城的墙根都泡了半尺厚的积水。

冷宫的台阶儿矮,屋里进了雨水,灌进耗子洞里,淹死了肥耗子全家。

柳尚书养了小半年的宠物们一朝殒命,他心中有些酸楚,长叹一声,去院子里给这可怜的一家人挖坟立碑。还泼墨挥毫了一篇“家鼠诔”,煞有其事地在坟前烧了。

等他祭奠完,抬头却看到一片明黄衣摆。

那个年轻阴戾的小皇帝,就站在冷宫门口的老槐树下,阴沉沉地看着他。

柳尚书闻到了酒气,他微笑:“陛下有烦心事?”

狗皇帝年轻的眼中有些醉意,怔怔地说:“越州河堤塌了,国库……填不上救灾的窟窿……柳大人……”

沈尚书叹了口气,起身拧干衣摆上的雨水,说:“陛下,进来说。”

年轻的小皇帝好像有点傻了,直愣愣地跟着他走进去,一脚踩在屋里的积水中,溅湿了龙袍的衣摆。

小皇帝被溅了一身水,还是呆呆地跟在沈尚书后面,一步一步踩得水花四溅。

柳尚书回头抬手:“停。”

柳皇帝乖乖站在了原地。

柳尚书无奈,说:“坐。”

小皇帝坐在了那张歪歪斜斜的椅子上。

柳尚书提笔:“越州府报上来的数目,是多少。”

小皇帝恍惚了一下,说:“七十万两,还有粮食五千车,布匹药材,都是大数目。”

柳尚书:“别急,你一样一样地说,我一样一样的算。”

柳尚书在朝中十余年,从茫茫小吏做到正二品的尚书令,大半时间是在户部。国库钱粮拨进拨出。如何用,如何放,能用多少,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他心里的账本上。

他细细问了越州的灾情,受灾的地区,那几日的雨量如何。

最后,他在那个目数上画了个圈:“四十万两,足矣。”

狗皇帝的酒也不知道醒了几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柳尚书的手。

柳尚书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书中说的,文士挥笔如剑舞的手。

狗皇帝皱着眉,魂已经飞到了九天外。

尚兮……尚兮的手就不是这样。

尚兮的手很细,像没有骨头一样软,握在手里暖融融的,像是快要化掉的桂花糖。

柳尚书抬头:“陛下,你觉得呢?”狗皇帝怎么不说话。

狗皇帝如梦初醒,咬牙切齿地想,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弄丢了他的尚兮!

柳尚书说:“第一批赈灾的物资可以先拿七成粮食,两成药草,一成现银。由陛下亲自派亲信之人手持圣谕分批押送,务必要把粮食和药草送到百姓手里。”

后皇帝沉默着,低头看着柳尚书演算的那张纸,久久不语。

柳尚书把笔放下,漫不经心地说:“陛下,微臣的事做完了。具体应当如何,还要请陛下亲自下旨决断。”心想狗皇帝你愿意怎样自己选。

小皇帝说:“爱卿说得很好。”

柳尚书:“???”

狗皇帝酒醒了,他抬头看着这座被雨水淹半截的冷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若非酒后失态,他肯定不会来找柳尚书求助。

更不会想到,柳尚书真的会耐心帮他分析局势提出解决的办法。

他以为,对方会有些愤懑,会有怨恨。这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折磨下来,人的心理总该是有些恨意的。

至少……至少该对他冷嘲热讽几句,或者拒绝提供帮助。

可柳尚书就站在这座人不人鬼不鬼的冷宫里,站在满目疮痍和泥泞污水中,不动声色地替他一件头痛欲裂的麻烦。

淡然如莲,自有清贵,看不出半点不情不愿的神色。

这般风华气度,让他竟凭空生出了几分不明缘由的莫意。

狗皇帝恢复了往日的阴戾,冷声道:“爱卿在这里,住得可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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