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回府的第二天,府外就一直有些人滞留,大都想看她一面。
京城各家各户谁人不知,宫里的娘娘回来了,都在猜测是犯了什么错赶会来的,还是和上几次一样只是回家看望父母的。
每次都是这样,不让人消停。
此时,秦安一大早站在花园的亭子里一脸生气的责怪小芬,“你最好把称呼给我改回来,怎么连你也这么叫,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而小怡一直都在,秦安回来后她一步都没离过小姐,怎么看都看不厌。
不知道为何,明明一开始进宫的时候沈琅刻意放出消息,秦安是作为小公主侍读才进宫的,怎么,还会有这风言风语。
还越传越离谱了。
反正坏名声什么的秦安也无所谓,一辈子不成亲?
她巴不得呢!
小芬何等委屈啊,“宫里,陛下威胁我,现在,小姐也一样,好不容易叫惯了小姐又让我改回去,要那么好改就好了。”
“他?”秦安看她,“威胁你什么?”
“要唤你娘娘,叫错一句,一天不准吃饭。”
秦安也不意外,这像是沈琅能干出的是来,她回忆了一下,唇角压着一抹笑,“我记得,那时候你突然一会儿叫小姐一会儿叫娘娘的,所以……你最长被罚了几日啊?”
“三日!”小芬跺着脚恨恨道。
秦安点了一下小芬的额头,笑的不掩饰,“你啊,活该。”
她即便一身白衫,妆容也过于素净,可越这般此越使人觉得她天生丽质。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雪白的肤色仿若天上顶上的雪,使人有种触不可及之感。偏那一双明眸似点漆,目光轻轻流转时,带出一段天然的灵动与狡黠。
好似,三年前的秦安。
“小姐,你好久没有这种表情了。”小芬心里生出心疼来,“出宫好,出宫,小姐就是小姐了。”
原本来看自己女儿的父母,无意听到了这段对话,心酸的同时又庆幸起来,就如小芬说的那意思,女儿已经出宫了,她不用活的那么辛苦和难过。
小怡先看到他们,“老爷夫人。”
秦安看过去,立马收敛,忙的过去,“爹,娘。”
秦天辰和程相序笑着,“训小芬呢?”程相序开口。
没等秦安回话,秦天辰道:“是该好好管管她了,越发不守规矩了。”
小芬瘪着嘴,根本不敢和他们顶嘴。
她的胆量啊,也就在外人那里才威风起来。
“爹,别说她了。”秦安替她转移话题,“对了,哥哥还没回来吗?”
“没呢,军营一堆他的事呢。”
秦安眨眼,“他不是成副将了吗,偷懒一天一不会怎样。”
程相序笑话她,“你啊,军营里可不似别的地方,想懈怠就能懈怠的,是有军规的。”
秦天辰也附和,“你哥哥的脾气你也知道,一点小事都不曾马虎过,在一些方面上他啊也跟你一样犟的很。”
她忽来想法,“那我去找他 可以不?”
“这……”
军营里的规矩他们一个平常百姓也不清楚,他们也想过去看看,可深怕给儿子添麻烦,就留在府中等着了。
小怡的声音突然响起,“可以啊。”
秦安侧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前些日子小怡在街口遇到了姜姑娘和临孜王,他们就是去军营看望小侯爷的。”
程相序偷偷瞥了一眼女儿,她看了一眼小怡,冲她摇摇头。
“小怡,什么小侯爷,该称为燕将军了。”秦天辰先是责备一句,语气倒是坦然,“他们给你说的?”
“嗯。”小怡意识到什么,声音都低了很多。
秦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看着他们,笑着说:“那我明日也去吧,军营在何处啊?”
秦天辰复杂的神情,他只是无奈,“明日,我会安排。”
“嗯。”
他们几人,甚至没有一个人向秦安说起过那个人,似乎他就是个禁忌一般,都默契的避之不谈。
秦安感觉到了,她没什么表示。
可能,他们这样是对的。
关于燕临,自己并没有那么厉害到能做到毫无波澜,也不会轻易放下。
————
第二日天明
小怡和小芬给小姐梳妆打扮,秦安一头及腰的乌发,绾成了朝云近香髻,头的两边发蓬松显得脸更小了,额头流出一些碎发。
一副小女初长成的馨甜气息。
她们俩好久没这么尽心尽力的一块给小姐梳头发了,此时活像个在制作什么工艺品一样,认真极了。
小芬笑着,“对嘛,这才是我们家小姐该梳的头,宫里那种老气的都挽起来的真是不适合。”
小怡看着铜镜里的脸,“小姐真美。”
秦安实在拗不过她俩,换上了那身好久没不曾穿过的杏花色的衣衫。
少女的身段完全长成,可已有了百般的玲珑妙态,纤细的腰肢在行走间轻摆,让人想起春风里摇动的柳枝,清新而柔嫩。
眉眼如初,更添了种温柔。
手腕上那镯子的玉色是天青青欲雨,更衬得那一截皓腕似雪。
这是那里见温娥的时候她送的,秦安现在可稀罕了,走哪戴哪。
白日里的天气算不上好,入目所见乃是灰蒙蒙一片。
偶尔有云气从空中奔腾而过。
只见漫天冷风飞卷的落叶中, 车帘撩开,车内的丫鬟先下来, 然后给那位小姐系上滚了一圈雪貂毛的披风。
外头的天已经变得阴沉沉一片,彤云密布在低空, 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
今日突然冷了好多,而且如今看着竟像是要下雨。
小芬抬头,抱怨着嘟囔,“什么鬼天气嘛,好不容易小姐出来一趟。”
秦安平视前方,指着那处,“就是那里吗?”
车夫应着。
她们几人到了军营外,又两个小兵站岗着,手上拿着兵器。
军营就在眼前,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种无形的威压,使得整片天空都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气。
“请问两位士兵大人,秦策之在吗?他好像是副将?”
“你们是?”
秦安开口了,“他是我哥哥,可否喊他出来一下。”
士兵听了,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好,我这就通报。”
她们三人在外面等着。
"报!将军有令,全体士兵停步休息!"
随着里面一声嘹亮的号子声传来,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士兵们都纷纷止住了脚步,原地解散。
"你们说,将军怎么忽然间想到要休息?"坐在地上的一位士兵咬着硬饼道:“隔平常,没蜕成皮根本停不下来。”
"哈哈~"同伴而坐的知道什么,“刚刚看到将军和副将待一块儿,外面的人通报好像是副将大人家里人来了。”
“那关将军什么事?”
“可能都认识吧。”
士兵们都兴奋的讨论起来,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八卦,他们都在期盼着,恨不得叙旧叙个一两个时辰的,他们也能偷懒一时半刻。
约莫等了一会儿。
“小秦儿!!”军营里出来一声高昂的声音。
秦安很快回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人,她平静的表情一瞬间惊喜起来,“哥!”
她冲过去整个人朝他扑上去。
秦策之还穿着训练的衣服,他眉眼带着笑,语气好不宠溺,“你这丫头,才几年没见,长那么高了。”
“四年了,哥。”她鼻子一酸,撒娇的蹭蹭哥哥的肩膀。
军营里的士兵闻循往他们那边瞅,各个看着看着都笑了。
“世子,给我吧。”身后传来小芬的声音。
秦安沉浸在与哥哥重聚的兴奋中,没有听到小芬的话,也没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别人。
“好啦,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见将军在旁,他轻轻拍了一下秦安的头。
秦安松开他,一脸怨念,“那你什么时候回家?我都等老长了!”
“天地良心,我早就回过府里找你,你不在而已。”
“现在呢,哥,我们一起回家吧,爹娘说要给你接风洗尘呢。”
秦策之的视线瞥向她身后,饶有意味的语气,“那就要看看将军准不准了?”
秦安本还没笑话哥哥,脑海里突然想到什么,神情微变,唇动了动,才道:“是燕临吗”
“嗯。,在你身后呢。”
显然,即使身为副将的秦策之也并不知情她与燕临的种种,现在还一副坦然自若。
秦安双眸紧缩,嘴唇狠狠抿着,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一道充满压抑的目光。
她转过身去的动作很僵硬,颤抖的睫毛抻开,果不其然,燕临就在自己身后,只是令人一惊的是,原本傲朗俊逸的人现在却冷矜阴翳的神情。
一股子久经战场的肃杀之气。
很是陌生。
燕临一身盔甲,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清隽的嗓音却没变,“准你几日假,不过我也好久没有看望伯父伯母了,改日就去拜访。”
“将军认识我父母?”
“嗯。”他视线又转向秦安。
突然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秦安局促不安定神情出现了转机,“这雨慢慢大了,哥我们赶紧回家吧。”
秦策之“嗯”了一声,“你先回轿子里等着,我去换身衣裳,稍稍就来。”
“那你快点。”
哥哥从不拖泥带水,他冲秦安点头后就往军营里大步走去,小芬给秦安盖上雪貂披风,“小姐,走吧。”
小芬一直挡住燕临的视线,这不,直接往他们中间一站,当燕临身子高大,简直是无用之功。
秦安蹙眉,低声轻责,“小芬,不得无礼。”
本来此时此景,应该是燕临日日夜夜都渴望的,可如今……
物是人非。
秦安稍稍行礼,弯着膝,“将军,那我也……”
燕临眼睛一直看着她,唇边那抹笑,有些发冷,打断她毫无温度的话,“许久未见,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小芬和小怡两个侍女,也是看着小姐。
只是小芬的更多的是担忧,只有她知道那三年小姐是怎么度过的,在燕临并没有履行诺言的时候,小姐是如何痛的,夜里更是偷偷哭着不知多少回了。
心中总是有着期盼,才是最折磨的。
这都是因为燕临!
秦安拾起浅浅的笑,“没有。”
“那……”这一刻,他慢慢地闭上眼,胸口的苦躁强将其压下,停了有片刻,燕临还是乱了,他忍耐的紧紧皱眉,“我们那些承诺呢?!”
“不做数了。”
“……你再说一遍。”
秦安盯着他,又垂了下去。
“小芬小怡,你们回轿子那都等着。”
她俩,“是。”
秦安手指收得紧了些,那心中的痛便也变得清晰了一些,“燕临,我已经不在执着于你了,就请将军下次见面时,将我当成陌生人。”
燕临眼睛赫然瞪大,猩红的双眸无法平静,胸膛有股偏执戾气竟不受控制地滋长,他的身子都麻了,一声苦笑,“陌生人?你当真能做到?”
“我能。”她毫不犹豫,那平静的样子有些异常坚定。
他不可置信极了,仿佛浑身都在流血一样,好痛好痛,垂着脖子向着秦安一步一步紧逼,“那时你一口一句说爱我说的可多好听啊,现在说变就变?你不能让我完全爱上你了,你就不要我了,秦安,你不能这样……”
秦安心里一激灵,她忙的扫向四周,生怕有人看到这一幕,若是又引起什么传闻,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怕会影响到燕临。
现在他威名赫赫,不能有一丝污垢。
秦安一脸惊恐的连忙后退,“别再往前了。”可他根本充耳不闻,直接抓住她的手腕,狠切固执的模样,瞥见了她手腕上的镯子,明显是宫中之物。
“燕临,你放肆!”她吓得脱口而出。
……这时的燕临,用一种锥心的目光望着她,像是一头挣扎的困兽,红了眼眶,咬紧了牙关。
他松手了。
转身,走了。
秦安还心有余悸,手腕上还残留着一丝属于燕临的余热,也隐隐发痛。
那一刹那,看到燕临落泪的模样,自己的心如席卷而来的阴云一般,一身罪恶。
很多人都不懂,为何秦安会如此狠心,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发生不能原谅的事情,只单单是消失了三年罢了。
没有人明白这三年对秦安意味着什么,她被逼着长大,每天做着枯燥又反感的事,原本还有期盼,但也被渐渐磨灭。
本来秦安是那么喜欢着燕临,每天睁眼脑海里马上就会想到他,为了见他翻过不止一次的墙,明明不善针线却为他绣过荷包,明明向来随心所欲只管自己快活,却不厌其烦的变着法的逗他开心。
那个时候,她心里只独独有他。
可他的心里永远有很多,一开始满心满眼只有姜雪宁,后来原本该到秦安了可他去了远方选择保卫家国,轮到了最后才是她。
而燕临也只是做了他该做的。
所以秦安不怨恨任何人,只是单纯的不再执着于燕临了,对他的情还在但是没有以前那般汹涌热烈。
既然当初就暗暗决定是最后一次机会,便不会松口了。
秦安往军营里看了一眼,便回到了轿子里,又隔了一会儿,哥哥才回来。
他换好一身便装,神情潇洒洋洋,也坐进了轿子里,“刚刚将军怎么那副神情啊,也不理人。”
秦安靠着身子,斜瞅了他一眼,很是无语,道:“哥,你这么迟钝,看来以后难找夫人喽。”
秦策之挑眉,“以我这俊郎的面容,再加上我从二品的官职,京城有未婚姑娘的不得踏破咱家门槛了。”
他显然没注意到前半句话,脑子一下被夫人这个词刺激到了。
回府后,他一下子全都知道了。
还不是待在府里的这两天秦策之十句里有八句是离不开的燕临的,他爹娘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他补了节功课。
别说那晚上了,连着好几夜了只要躺在床榻上,眼睛一闭脑海里自动回想自己没脑子的话,各个细节都没放过,连自己提起将军时秦安那复杂又尴尬的表情都立马明朗起来了,难怪呢。
那怪那日军营一面时,他们二人都那么奇怪。
真想拿大嘴巴子抽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