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月横空,市井此刻华灯初上,热闹一片。
来人往往,眼角眉梢皆是喜意。
沈芷衣走过护城河,一双黑亮的眸子星星点点,红豆欣喜地指着一处道“姑娘,您看那边!”
她顺着红豆的手指看去。
桥对面的湖泊之上漂着一泊小舟,丝弦乐器轻柔悠扬,上面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迎风而立,如遗世仙,画中人。
与此同时,桥上和岸边围绕了不少人,男女皆有。
“那是谁?”沈芷衣问。
“姑娘不知道?那是迎春阁的袅袅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跳得一曲好舞!向来是只卖艺不卖身,一舞难见啊。”
“年岁前各地使臣入宾客馆,皆是被她一曲飞鸿舞所惊艳!听说她诗词文采也斐然卓绝!”
旁边一位富家公子哥面带兴奋,傲然地道。
好似他追捧着这样的人,是他的一大荣耀。
至于这么夸张吗?
沈芷衣凑近了看,可是围观的人太多,那些男子就好像疯了一样往前挤,她被暗处的侍卫护住也挤不进去一点。
还反被挤了出来。
突然变故横生,不知道谁推了她一把,沈芷衣一个没稳住,歪斜着要往旁边倒。
她吓得呼吸骤停,倏忽冷风吹过,胳膊上却传来一道轻柔的力,她赶忙借着这力稳住身形。
可她那一颗心却跳得越发慌乱了。
这感觉……
她惊慌地在人群中张望,可侍卫在尽力挡住人群,红豆被挤到一边,正在努力向她这边挤过来,没有一个人会是扶她一把的那个人。
那是谁,会是谁。
被刻意遗忘的那段记忆又重新涌上心头,那冰凉刺骨好似又席卷全身。
她又想到了午间寺庙浓雾中那个提灯而来,面色苍白的神秘少年。
沈芷衣脚步踉跄地挤出人群,将所有人都抛之脑后。
她觉得浑身热血都凉透了,狂奔在闹市上,脑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心只想着要逃离那个地方。
直到入了一个死胡同。
黑漆漆地,静悄悄地,只能听见她狂奔后极速喘息的声音。
她想继续逃,可脚却发软,动不了分毫。
地上映出一团光圈。
浑身都血液冰冷,她哆哆嗦嗦地缩在角落。
良久,怯懦小声地问道“是……你吗?”
话音落地,一抹荧光从她衣袖飘出,在这一片又成了唯一的亮光。
少年人还是那个样子,一袭冬衣,灯盏一提,苍白而肃穆。
她捏着裙角,好半晌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一直都跟在我身边吗?”
无声,即代表了默认。
沈芷衣心尖一抖,要哭出来“你为何跟着我。”
“受汝所召,但尽其事,非死无入。”
少年人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凌厉而冰冷。
沈芷衣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那你会伤害我,亦或者滥杀无辜吗?”
“不会。”
她松口气,心里的恐惧稍稍淡去些。
她好像遇到的是只好鬼。
巷子里灯火微暗,照在恒殊的脸上,照得他身形更加淡泊,随时就要消散一样。
“如今是初元哪一年?”
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沈芷衣面上疑惑,却也如实回答“自从当今陛下在初元二十年登位,如今已经是新元四年了。”
恒殊面上一怔。
人间一年,黄泉十年。
他在黄泉不知熬了不知多少十年,人间才不过二十个春秋。
他倏忽地沉默,又抬起头,难得有一丝情绪,却依旧极为冷淡。
“沈芷衣。”
他知道她是乐阳长公主。
这些天,他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唤她殿下,也有唤她芷衣的。
“你可知,曾经的太子太傅,张简之?”
沈芷衣愣了下。
她知道他,不止是因为这位太傅曾是她皇兄沈琅还是太子时的太傅,更是因为他桃李满天下,是广受贤人文士追捧的大儒,学生放在如今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只是……
“他在二十年前就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她那时年纪小,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
但她经历过平南王之案,深知那是整个皇族的耻辱。
而那位驻守重要城池的少年将军,却投敌叛国,罪不容诛。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不仅是整个恒家遭受灭族之灾,俱是跟他扯上关系的,不是罢黜就是流放,张简之身为他的老师,首当其冲被全家流放。
张太傅年过半百,流放之路苦寒,疾病缠身,一家还没到地方就已然身染恶疾而死。
后来沈琅即位,亲自为其在白塔寺点了一盏长明灯,不熄不灭,他的生前诗词歌赋也由学生整理,为文人表率,流芳百世。
可人死如灯灭,点了那灯又有何用,只是给自己心里求个安慰,什么也弥补不了。
沈芷衣缩紧身子,觉着突然变得更冷了。
寒风涌动,灯盏明明灭灭。
面前人的身形越发淡泊,仰着头,明明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那一刻他好似很悲恸,是要破碎掉一般。
周身光絮漂浮,越来越淡。
“你……”
她下意识伸手,却依旧碰不得他。
他又化为一缕荧光,却比先前更加脆弱易灭。
她犹豫再三后小心地伸手捧起他,再揣回袖子口。
深呼一口气,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