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夜聊

秦沐看着电脑屏幕上还在运行的数据程序，却没了做论文的心思。窝在椅子里拿着这两位同事的举报材料，陷入了沉思。你不排除异己，就等着异己来排除你。党同伐异，原来也会身不由己。秦沐不由得苦笑。秦沐意识到，这把椅子才是办公室的主人，自己也好，李原稹也好，不过都是它的傀儡罢了。秦沐叹了一口气。把材料收好，准备提前回家了。

好巧不巧，电梯里刚好遇到举报了自己的张梓岚。张梓岚心虚，见了秦沐明显表现出了不自在。秦沐也没说什么，只是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两眼，带着一种自己没有察觉、但也无意隐藏的优越感。张梓岚本来对自己凭空捏造、背后中伤的行为良心上还曾有过那么一丝纠结，秦沐这冷漠轻慢的眼神完全打消了这最后一丝顾虑。想到马上还要去医院看这些年常在河边走最终染上的花柳病，她的恨意更浓了，她恨秦沐，恨李原稹，恨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沈嘉雄，恨这个对她如此不公的世界。秦沐在电梯里也想了一想，看着面部表情越发纠结的张梓岚，出了电梯，秦沐平静的叫住了她：“张老师，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秦沐说到这里，便没再多说，只是尽量诚恳的点了下头，想借此减轻这句话中威胁的成分，提高示好的比重。

张梓岚定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她明白这句话所指，没有疑惧，也没有感到羞愧。她只是觉得悲凉，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出乎秦沐意料的，张梓岚的反应不是恐惧，不是愤怒，甚至没有半点不安，只是一片茫然和虚无。张梓岚两眼放空，眼泪不自知的往下流，颓废、木然的朝大门走。秦沐被这个反应吓到了，怕她出什么事，还是本能的先上前拉住：“张老师，你，没事吧？”张梓岚情绪已经崩溃，不自觉的抱着秦沐哭起来。秦沐联想到不知是林耀伦还是张梓岚里哪个的举报材料，有一条写的就是自己对女学生动手动脚，马上触电一样把张梓岚扒了下来，仿佛受到惊吓的钢铁直男：“张张，张老师你别这样。这不，不不合适”

张梓岚看秦沐这个慌张的样子，无力的苦笑了出来：“呵，是我写的。”

秦沐心情复杂，经你这么一提醒，我竟发觉和同性之间的肢体接触真的会让我浑身别扭啊喂，这都是些个什么事儿啊。

张梓岚抹了抹眼泪说：“抱歉，失态了。”

秦沐看张梓岚现在这个样子有点怕她想不开再出什么事，但也不敢表现得太关切，只得试探着问：“张老师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张梓岚舒了口气，解脱般的笑了：“晚上有事么，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秦沐不放心张梓岚现在这个状态一个人回家，和周骢发了个消息说晚上有事不要打电话了，就和张梓岚走了。说起来两人共事这么久，又是年纪相仿的未婚女性，本该很合得来才对，可算下来这竟是两人几年来第一次单独约饭。一路上秦沐仿佛周骢附体，开始怀疑张梓岚不会是苦恋自己多年准备袒露心迹吧，那肯定是使不得，可她现在这个精神状态，要怎么回绝才稳妥呢……

两人坐定，张梓岚淡然开口道：“我准备辞职了。对举报你的事，我做的是不太地道。”

“如果辞职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可以放心，我不会针对你。”秦沐收回脑洞，又补充道：“只要你别再有旁的动作。”

“不全是。”张梓岚带着无奈的苦笑，心想，是啊，我哪值得你针对，你从来也没把我放在眼里过。“我染上了隐疾。”张梓岚的言语仍是冷漠，仿佛说的只是感冒了要休息两天。“下半生也毁了。”其实张梓岚刚才本是准备去医院，这才提前走了，才刚巧遇到了也提前回家的秦沐。

张梓岚如此推心置腹倒是秦沐没有料到的，这个话题也让秦沐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介意的话，我能抽支烟么？”

秦沐没有反对。

“最后唯一能报复李原稹的，也就是这个了。”

秦沐有点疑惑，她只当张梓岚是李原稹的外室，并不知道李原稹不止是好色，还干着拉皮条的勾当，甚至用自己的情人去做交易。所以她默认的传染路径应该是李原稹传染给张梓岚才是，可张梓岚却说用这个来报复李原稹，秦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张梓岚看出了秦沐的疑惑，弹了弹烟灰：“沈嘉雄你还有印象么？和侯浪一起的。”虽然对这个人已经没有半点印象了，但想起那次饭局的桌底风光，秦沐也隐约猜到那天之后两人的后续了。

“起初我是把他当做摆脱李原稹的救命稻草，可后来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还费尽心思怀上了他的孩子。只是他压根就不想要我的孩子，更不想要我。孩子没了，还为了这么个人染了一身病，到头来，竹篮打水，都成了笑话。”

张梓岚吐了一口烟，“同样一桌吃饭，同样H大老师，凭什么我就得任人糟践呢？秦教授你也别怪我背后玩阴的，我想玩阳的，也得先能上桌才行。”

张梓岚默默吸烟，秦沐也有些触动。

“有什么办法呢，入了李原稹门下，我也没得选啊。”张梓岚想起自己当年也是纯洁干净的一张白纸，没有李原稹，自己本也是前程大好啊。一切苦果的因就是种在这里了。

“说起来我还挺羡慕华璨的。”张梓岚缓缓吐出一口烟，神情中第一次露出愧色，垂了眼睛，“冲这一点，我确实不该阴你。”

“对不起，我的人生毁了，我忍不住恨。”

秦沐了解这份沉重，这也不只是一个人的悲剧。阳光之下，也遍布阴影。

沉吟良久，秦沐终于开口：“有的事，是得壮士断腕才行。回头想想，一个学位能有多要紧。”秦沐也知道壮士断腕谈何容易，说什么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害，都这会儿了，自己能放下，也就自由了。好好调养着，哪个人身体还没点小毛病呢。刚三十出头的人，一辈子还长着呢。”

张梓岚怔住了。最近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已经快承受不住了，秦沐这么一席稀松平常的话，不知怎么就让她破防了，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她已经太久没和人正常的聊聊天了。因为李原稹的缘故，她和以前的同学几乎都断了联系，至于同事，自己更是有意疏远。一切压在心头的情绪，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便不管不顾的一股脑涌了出来。

和张梓岚道了别，秦沐看时间还不算晚，想吹吹风，走着回家。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有点应付不来了。回想起张梓岚的话，秦沐心底升起一丝不忍来，有道世间万苦人最苦，又有几人不悔九死落尘埃。遇到谁，错过谁，辜负谁，又哪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呢，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张梓岚羡慕华璨遇到了自己，可只有秦沐自己知道，那也是因为自己刚好已经评上了教授，不然自己或许也会对强权做出让步。想到这儿，秦沐忽然福至心灵，华璨，李原稹，副院长的职位，王院长的态度，秦沐前前后后理了理时间线，又品了品这个小姑娘对李原稹和林耀伦的态度……

！！

秦沐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推论震撼到了，这要是这样，华璨这小姑娘来头不小啊，秦沐忽然感到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