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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皇上心事

春风已过欢情渡

翌日,清晨,阮朝颜再睡梦中,梦见七岁那年。边塞黄昏,突厥人偷袭,剑影、火光……

父亲兵败,领着余部应付突厥人且战且退,而母亲紧紧抱着她躲在女眷的马车里,同行的还有父亲的妻妾们,怀里搂着各自的儿女。

外面电闪雷鸣,身后是挥刀追赶的突厥人,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裹挟在撤军的队伍,一起往前疾奔。突厥人引箭疾射,车夫中箭身亡,马车一个剧烈颠簸,不知道黑暗里谁狠狠伸手一推,就就将她从飞驰的车上抖落了下去。

身后的追兵已迅速逼近。母亲在马车上全力朝她伸出手说道

阮母阿落,快跑!抓紧娘的手!

她在夜色下拼命追着不断前行的马车,大雨中,湿泞的泥地让她屡次跌倒,而身后不断有箭簇擦着她的鬓发飞过,她摔得满身泥浆,怕得不停喊

阮朝颜“娘……等我……不要丢下我……”

父亲就在队伍最前方,千钧一发之时,他在雨中勒马回驻,定定看了她一刻,然后朝队伍沉声命令道

阮将军“全速撤退!不得怠误!违令者斩!”

车上的母亲看着父亲的架势,吓得面无人色。千钧一发之际,母亲飞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冒着箭雨将她一把抱住

阮母“阿落,别怕,母亲在这里,母亲来救你了。”

她吓得连哭也不会了,眼睁睁看着母亲拼尽全力将自己抱起往马车掷去,天旋地转之中,她稳稳地从空中落到车里,身旁的刘氏冷冷看着她,唇角仿佛带着快意的笑。马车仍在雨中疯狂地急速前行,而远处母亲还没有跟来,她后背中了一箭,脚步渐渐变缓,有几个狰笑的突厥士兵快要追上了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箭簇疾啸着刺破夜雨,狠狠洞穿了母亲的胸口。

箭的主人,是父亲。箭无虚发,一箭毙命。

母亲大睁着眼,隔着雨幕定定看着父亲,然后软软地倒地,动也不动了。有鲜红的血花在她身下慢慢盛开,然后被雨水迅速冲刷走——

阮朝颜“不要……不要……娘……”

阮朝颜“不要……不要……娘……”

丫鬟晴雅娘娘,娘娘…

看着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阮朝颜,晴雅心疼不已,轻声呼喊着,不一会,阮朝颜从噩梦中惊醒,竟发觉自己竟已身在椒房殿中,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身边是熟悉的罗帐锦榻,榻前暖黄烛火下,则是皇上温和的面庞。

萧意太医说你淋雨受寒,便好好歇着

皇上微笑的说道,此刻,阮朝颜已是红了眼眶,她也说不出什么,只握了他的手。

萧意没事了!好好休养身体!

蓦地恍然意识到御前见驾,自己现在这样是极失仪的,正要起身叩礼,皇上已伸手按住她肩,声音辨不出情绪道

萧意好好躺下!不必多礼!

阮朝颜只好躺下来,晴雅端来一碗清粥,皇上却伸手接

萧意我来吧!

朝颜被吓了一跳,皇上从未瞧见她哭过,此时又见她满面无措,笑了笑说

萧意“今日你是病人,听话,坐好。”

皇上在晴雅满是惊异的神情中接过那青瓷小碗,伸手舀了一汤匙轻轻吹几口才递至朝颜唇边。朝颜迟疑一瞬,便启唇轻轻抿了下口。清甜的白粥咽下肚,她始终望着他,半响却又蓦然侧过了脸去,纤长的眼睫在她眼底投下一排羽扇般的青黑阴影,瞧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萧意“怎么了?这粥不合胃口?”

阮朝颜“不是,这粥很好,真的很好。”

阮朝颜忙摇头,伸手慢慢抚上脸颊,低叹了一声

阮朝颜“真像是在做梦。”

萧意真是个孩子!

皇上苦笑说道。见此,阮朝颜却转过脸来,倔强地轻声说

阮朝颜“皇上,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孩子,真的不是。”

他一怔,不及说话,当值的内侍官已经进来道

太监“皇上,阮将军在前殿等你了。”

萧意“让他等着!”

皇上挥手道。内侍官一怔,便磕了个头,又低头退了出去。

阮朝颜皇上…

朝颜坐起身,轻轻叫了一声。

阮朝颜“皇上,政务要紧,还是赶紧处理吧!你不必陪着我,我很好。”

萧意“朕现在哪里也不想去…”

皇上唇角微微扬起,恍惚是笑着的说道

萧意哪里也去不得!

这个时候,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是漪兰殿,可他却不能去。董太后懿旨,韩昭仪降为婕妤,禁足三月,不得召幸。

阮朝颜“都是臣妾的错,若今日不是我与慕昭仪争执,太后也断不会这般罚她。”

阮朝颜看懂了皇上的心思,她便自责道

萧意“不关你的事,真正连累思儿的人,是朕。”

萧意“是朕的错,是朕不甘再做傀儡,一心妄想从太后手中夺回权柄,如若不然,今日太后也不会借题发挥。”

皇上摇头,慢慢抬起脸苦说道

阮朝颜皇上…

见状,阮朝颜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铭记董太后训斥。

这是大婚三年来,他们头一次这样安静的交谈,从前他不过当她是个孩子,会亲手教她练字念书,教她在宫里如何为人处世,告诉她太后的性情与喜好,却从不会与她说起朝政诸事。今夜,到底是不同的。

阮朝颜“天渐凉,皇上不为自己,也请为韩昭仪保重。”

早春的凉风从殿门口直直吹过来,一阵飘摇,朝颜极力镇定,自榻上起身取了一条薄毯子为他披上说道

萧意“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朕这个皇帝很没用?”

皇上捉住她的手,轻声问。阮朝颜摇了摇头,皇上听了默不作声,过了好久又问

萧意有酒吗?

阮朝颜只好命宫人备酒。白玉酒壶里装着温好的黄酒很快端了上来,夜羲自斟着饮了一杯,又伸手拉过她道

萧意来,陪朕喝一杯!

阮朝颜嗯!

阮朝颜无奈地一口喝进去,那酒又辛又辣,呛得她眉心紧蹙,她自幼便不服输,却生生忍着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萧意“韩昭仪儿第一次喝酒,也是你这个年纪,可她跟你不同,她那时被呛得咳嗽,就嚷着再也不喝了。”

皇上沉思道,他提起韩昭仪时,眼睛里的光彩是极明亮的,仿佛在说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而朝颜的手在轻轻发抖,她将手中的酒盏放下道

阮朝颜皇上,别喝了!

阮朝颜皇上,你喝醉了!

闻言,皇上摇头,目光落到她脸上静静瞧了一会,似乎有些惊异道

萧意“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大婚,朕记得盖头底下还只是个又小又瘦的小丫头,如今稍不留神,竟也长得这般大了。”

阮朝颜“不是时间过得快,是皇上心里装的事多,一直没有留意罢了。”

阮朝颜低眉讪笑,慢慢地说

萧意你刚嫁入宫的时候,朕只当你是个孩子,朕记得第一次留意到你,似乎是元康九年的重阳,那天是朕生母的忌日,西北打了胜仗,太后在牡丹亭设宴群臣,生母忌日,朕不想去这喜庆的场合,可太后素来不喜欢朕提起生母,仍不得不去。”

皇上苦笑说道,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意那天戏台上是上京最有名的戏班,你点戏之后,太后便问你台上唱的是什么,你就一点一点给太后讲戏文的内容,你说,羊羔尤会跪乳,乌鸦尚知反哺,此为孝道,何况人乎?太后听了颇有感慨,当下开恩让朕去拜祭生母,若朕无记错,当时你才十六岁吧,诶,对了,那天你点的戏文,也很好。

阮朝颜“是《四郎探母》,皇上。”

朝颜静静接了他的话,转过脸看他

阮朝颜,“臣妾也记得很清楚,那天,臣妾就坐在您身边,台上的戏子唱着《四郎探母》,您也是像现在这样,眼睛里,尽是悲伤。”

皇上又是微微一笑,却再不说话,自顾自将酒一杯接一杯斟满饮下,整整一壶酒被他饮完,他还欲命人再换一壶,她按住他的手道

阮朝颜“皇上这样喝酒,对身子不好。”

萧意“你怎么还叫朕皇上?”

阮朝颜皇上…

他带着醉意失态地笑起来,仿佛听见极好笑的事

萧意“朕还是皇帝么?连朕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是皇上了,明明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得主,也永远都是别人说了算,还算是什么皇帝?他们为什么都不理解朕!这个皇帝朕当得生不如死!”

“砰”,皇上摇摇晃晃扶着案几起身,酒劲上头,却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阮朝颜“我懂你,我懂你……”

朝颜眼眶湿润,扶住他不停地点头

萧意“朕想保住思儿,可是太后非要把朕逼到绝路,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得半死不活,朕想惩处贪官,可他们是太后的亲族,朕只能任由这帮硕鼠榨取民脂民膏……从小到大,上朝时,朕每下一道圣旨,都要看她的脸色,她不允,朕就不能,朕想做的事情,只要她不同意,朕就一件也做不了!朕能做什么?朕什么都做不成!”

阮朝颜我明白,我明白…皇上,快起来,地上凉!

阮朝颜泪眼婆娑哭道,便用尽力气把地上皇上搀扶起来到床榻上。

他躺在床上,泪流满面,掩盖不住的悲伤,完全失去帝王仪态,没有人前的伪装,卸下所有防备,痛哭失声,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是天子,他有着大周朝最高贵的姓氏,是一朝天子,他何尝不曾有过指点江山,睥睨四海的抱负,可他不过是被董太后摆在龙椅上的一个傀儡。当朝政腐败,官吏苛刻,民间的百姓只会骂金銮殿上的帝王治国无道。所有人都只会把责任推给他,他的苦,没有谁会在意。

时至今日,他除了痛哭,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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