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混乱。”德弋的回答简洁有力。
“那是什么？”
“奥里来到尼文后找到的一块精灵碎片——一块被污染了的精灵碎片，它的能力是强化周边地区腐朽的力量，如果输入足够的魔力，甚至能够召唤出低级的腐朽生物。”德弋骑在黑狼背上，在黑狼的承载下从一个屋顶跳跃到另一个屋顶，但他说起话来却如此轻松自然，“我们原本以为它丢失了，五十年内没有人知道它在哪。但现在我们知道了，它被别有用心者藏了起来，现今终于重见天日了。只不过，我们从来都没想到，竟然是被狂风荒漠的格勒克藏了起来，谁能想到共和国一直把这件强大的宝物锁在国会大厦的地下室？”
重见天日……强大的宝物？……伊弥在心中默默掂量着这个用词背后的情感色彩。
“我——我还是不明白，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希姆再度发问，尽管在狼背上提问实在令人头晕目眩。
“腐朽猎手与都桑王朝的余孽早有串通。腐朽猎手在城内散布引发混乱的信息，造成市区内动荡。塞巴斯蒂安得以劝执政官戴尔文指派国民卫队维护市区治安，这样腐朽猎手就成为了国会大厦内唯一的武装力量，得以控制国会大厦，挟持议会。他们要控制议员，盘问‘混乱’的位置，然后利用‘混乱’催生一些腐朽生物，让民众陷入更加彻底的恐慌。最后让都桑王朝的奥古斯特二世进城，配合他们演一起‘正统君主击败腐朽、拯救国家’的戏码，以取代现在的议会，恢复都桑王朝的统治。”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掌权和礼仪。”
“不，我是说那些腐朽猎手的成员，这些听起来和他们毫无关系——”
“这是他们的领袖的决定，不需要和他们有关系。当然，如果政变成功了，他们可能可以分一杯羹，但是我认为实质上他们也不过是塞巴斯蒂安和奥古斯特二世的工具罢了，甚至塞巴斯蒂安本人也不过是奥古斯特二世的工具，整个腐朽猎手组织都是耗材和蠢蛋，被憎恨精灵与共和国的情绪驱动，在奥古斯特二世的操纵下亦步亦趋。本质上是特务机构的腐朽猎手不可能真的有能力和政府叫板，他们终究不过是小规模的武装力量，所以他们需要将国民卫队支开才能发动政变。
“而奥古斯特二世和他的都铎余孽在鲍尔之触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人数远在腐朽猎手之上，既然奥古斯特二世自称公正严明，他们完全可以在上台后把腐朽猎手清洗了，毕竟腐朽猎手臭名昭著，领袖又是旧共和国贪污腐败的执政官的儿子，清洗腐朽猎手是巩固民心的一大良方，而且这样也可以少一群人和新王分配利益蛋糕——我们到了。”
黑狼停了下来，坐在最前面的德弋几乎丝毫不动受惯性的影响，而坐在后面的希姆与伊弥差点从黑狼的背上掉下去。
国会大厦坐落在一片环形纹路的大理石广场前，广场上停放着众多华贵的轿子，站立着许多手头揣着汗衫的格勒克轿夫。大厦门口站着三个腐朽猎手守卫，他们看见了德弋的黑狼落在大厦对面的房顶上，他们望过来了一眼，随后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守卫便朝大厦内走进去了。
“他们只在通风报信，但没有进入警备状态，或许议会还没有被挟持。”德弋冷冷地望去，再看了看身后的两个精灵。
伊弥目光闪烁，还有些后怕，他当然知道她在后怕什么……但他暂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是否与提撒有关……这种关系又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有愤怒，她的眼睛里还腾跃着火星，那是在戴尔文的前任顾问透露寡头们的所作所为时便已经燃起的怒火，她对共和国内发生的事情感到大失所望。除此之外，她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没有对现下与未来的当心或恐惧。
希姆经历了爆炸，此刻必然还有些虚弱。
“医生，你有武器吗？”
“我……”希姆下巴一颤，他从身上摸出来一枚银戒指。那是泰勒给他的银环，后来因为伊弥的袭击而落在了静谧森林，又被伊弥带回来还给了他。
“很好，你知道怎么把它召唤出来，对吧？”
“我知道。”
“很好，很好。”德弋念叨了两声，指向远处的门卫，“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进入大厦。伊弥，如果有人问起抓凶手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说凶手已经死了，其余的事情只有我知道。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你们全程不要说话，我会应付一切。如果发生冲突，就放心地把他们全杀了，不用手下留情。如果发生意外，我们走散了，就在议事厅门口附近碰头。明白了吗？”
伊弥只是点头。希姆大为震惊地望了过去。
“习惯就好。”伊弥拍了拍希姆的后背。
“对，你，医生。你的任务是，别让自己死了。”德弋拍了拍身下的大黑狼，在黑狼乌弗的耳旁细语了几句后，重新对着两个精灵说道，“走吧，我们该进去了。”
话音未落，黑狼又一跃而起，穿过了大理石广场，在引起那些轿夫的惊慌与一阵阵的大叫声后，在大厦大门前停了下来。守卫虽然在此之前就看见了他们，但也被高大的黑狼唬住了。
德弋和伊弥熟练地从黑狼的背上下来。此时，德弋意识到医生可能是第一次从黑狼乌弗这种幼年巨兽的身上下车——希姆即将在伊弥的搀扶下有生以来第一次从高大的幼年黑狼身上下来——不，他没有依靠伊弥的帮助，他独自成功地下来了。对于一个不擅运动的精灵而言，他的行动竟是如此敏捷……他可能不是第一次从像乌弗这样的黑狼身上下来。
他当然不知道，希姆曾经就多次从安娜的背上下来过。虽然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多想。此时的腐朽猎手门卫朝他们抛来警觉的目光。
“戴尔文在哪？”德弋望向其中一个门卫，神色严肃但十分自然。
“他们在议事大厅。”其中一个门卫稍稍鞠了个躬，“由我们来为你们带路。”卫兵又瞄了一眼德弋身后的黑狼乌弗：“但这里禁止怪物进入。”
怪物。每当听到这个词，伊弥总是浑身不舒服。
她原本以为德弋会争辩，但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乌弗的脑袋，黑狼便转身坐在了门口。卫兵松了口气，转身带领他们朝大厦内部走去。
大厦内部的走廊很长，很长也很幽暗。伊弥看见了走廊两侧的火炬，火炬繁多且整齐地挂在墙上，但此刻尽数黯淡下来，不知是否是故意掐灭的。
在空荡荡的幽暗内，她敏锐的感官感知到了楼道内传来的震动。大厦内一定有大量的人手在流动。她望了一眼希姆，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神情严肃，但目光并没凝聚，紧张却不警觉，绝不是像知道周遭动静的样子。她又瞄了一眼德弋，对方的脸上呈现出的是一如既往的冷峻，面色中毫无担忧之意——他注意到了伊弥的目光，嘴角微微翘起。
她蓦然愣住，差点停下脚步，她不明白这笑容中有什么含义。
希姆的余光发现了他们两人的微妙互动。他比伊弥更善于观察他人的情绪，他看得出来德弋的笑容中隐藏的是 满意和欣喜。尽管如此，他也不明白德弋为什么这么笑……他为什么笑？他们现在很可能身处险境……
走过一扇铁门后，守卫停了下来。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守卫微微鞠了个躬，站在了门后，没有继续向前。说罢，守卫的目光锁定在了德弋的身上，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德弋缓缓转过脑袋，他的目光让守卫不禁浑身一颤，他的嗓音如游蛇一般缠绕在对方身上：“行，把门关上吧，然后我建议你有多远逃多远。”
伊弥现在可以确信了，这些腐朽猎手是准备关上门堵住他们的退路，然后伏击他们，刚刚的动静是后援赶来造成的。
守卫瞪大的双眼上刻满了震惊和恼怒，他没有如德弋建议的一样关上门逃之夭夭，而是将手按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你以为自己很高贵吗，精灵？”守卫拔出了腰间的单手剑，“你们逃不了的，乖乖投降，还能留一条命。”
话音未落，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一队腐朽猎手，陆陆续续探出了八个脑袋，披着严密的锁甲，持着双手武器或双持武器。
“不，该求饶的应该是你们。”德弋打了个哈欠，歪过脑袋，不急不慢地拔出身后的长剑，“希姆医生，躲在我们身后，别被干掉就行。”
希姆感受到了羞辱，但又没办法说什么。
赶来的后援还在快跑过来，德弋没有多说一句话，举起剑就往刚刚引路的守卫脸上挥去。守卫自然用自己的武器格挡下来，但德弋的速度明显快得多，剑锋几乎要刺到守卫的脸上——德弋猛地将长剑一拽，剑上的倒刺勾住了战斧，他的力道之大，让守卫甚至没能抓住自己手中的武器，被拽飞的战斧笔直地飞向正奔赴而来的腐朽猎手们，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膀上，迸发出鲜红的血液，溅落在周遭格勒克的脸上，并引发了一阵哀嚎。
失去武器的引路守卫还没反应过来，胸膛内便被那把带倒刺的长剑径直插入，鲜血从口中涌出，打湿了德弋的额头。守卫应声倒地，死得干脆利落，精灵缓缓转过身，鲜血顺着他的右眼缓缓流下。精灵满脸厌恶，用左手抹了两下，擦掉了脸上的血。
冲锋而来的腐朽猎手们也都慌了神，刚刚被飞斧击中的同伴此刻还在嘶吼着，而另一个精灵的手中也显现出了淡蓝色的精灵之刃。
伊弥刚刚没有准备出手，而是静静地将德弋刚刚的动作观察得一清二楚。他的动作很快，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她迅捷，但对于一个普通的精灵而言，还是太快了——这不是她今天第一次观察他，也不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惊人的速度和理论，但她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自己是吸收了提撒和众多红色撕裂者体内的腐朽力量，才有了如今的速度，但德弋只是一个普通精灵，他甚至连灵魂链接能力者都不是——难道……
她一面思考，一面召唤出手中的精灵之刃。对付眼前的腐朽猎手，一把剑就足矣。她自然是不怕对手，她也更乐于看着对方冲锋过来，等待时机，不过考虑到希姆的安全，还是迎着他们的面冲上去，保证他们和希姆的距离比较好。此刻应该也不需要询问德弋的安排，毕竟他在他们进入之前就告诉他们，一旦发生冲突，就把对方全杀了。
腐朽猎手的冲锋在伊弥的步伐面前显得迟钝而缓慢，她的剑锋和她的身形一同在狭窄的走廊内掀起疾风，随后便是剑锋相撞——她的剑不过在腐朽猎手的钢制武器上欺诈性地擦过，很快便挥在了对方的大腿上，即刻便是血肉横飞。
德弋也很快冲锋过去。留下希姆站在身后，他有些战战兢兢地从哨兵的银质耳环中取出哨兵的长剑，靠在墙上，眼前是血与铁的交锋，血肉飞溅，击响震耳，哀嚎回荡——基本上是格勒克的惨叫声，腐朽猎手的力道和速度也十分优秀，但在两个精灵中的佼佼者面前却显得像愚笨的孩童。
希姆低头看了一眼刚刚给他们引路的守卫，此刻倒在地上却还有呼吸，不过血流不止且伤口被撕裂得极其夸张——这恐怕就是德弋长剑上的倒刺的作用。守卫仰躺着，双目中刚刚的凶恶已经荡然无存，尽是悲凉和哀伤，瞳孔在惊愕中颤动着，似乎是深陷于死前回忆的走马灯中。
希姆的心蓦然一凉。
他也不是穷凶极恶的魔鬼，他也只是和外面那些风餐露宿的穷苦平民一样的凡人，只不过手持武器又憎恨精灵。是，他憎恨精灵，但外面的平民不也有憎恨精灵的吗？他们和那些可怜的贫民在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和精灵又有什么不同？所有人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有坐在桌旁的朋友，有在家中期待着自己回来的亲人。在他们进入前，德弋也说他们是被操纵的耗材和蠢蛋，很可能在政变后就被清洗……他们也不过是幕后黑手的受害人，此刻更是血流不止，日薄西山。
他想到了伊蒙。如果自己此刻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能想象到伊蒙悲痛欲绝的神情。他没办法怂恿自己再去想象伊蒙会多么痛苦。如果死去的是伊蒙……不，他不敢想。想象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亲人躺在血泊中等待死亡伸出枯萎的双手，即便只是让思维从这样的场景中擦边而过，他都不禁毛骨悚然。
希姆跪了下来，将右手放在了那个倒地的腐朽猎手的伤口上。
淡蓝色的光芒渐渐覆盖住了渗人的伤口，柔和地将伤口合拢上。倒地守卫紧绷的面容先是浮现出震惊，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
治疗还在继续……
在另一边，伊弥将精灵之刃刺进了腐朽猎手的脖子内，拔出的动作轻快灵动，随之而来的是鲜血喷涌。
太简单了。
和在静谧森林内猎杀的红色撕裂者相比，这些腐朽猎手的动作堪称迟钝，而且更脆弱、更懦弱，他们甚至在被砍倒后大声哭嚎，在眼神中透露出恐惧和愤恨，仿佛在求饶和要求放自己一马。
但明明是他们袭击了自己，不是吗？被反击至死，不应该是动手的那一刻便有的觉悟吗？攻击了自己的敌人不是活该被碾碎吗？
懦弱又令人迷惑的家伙。
伊弥思索着这不解的事情，只觉得十分气愤，为什么这些攻击者还在心中自认悲痛？真是不可理喻。想到这里，她又将精灵之刃刺进了一个腐朽猎手的腹部。
德弋的动作也很灵巧，他的速度和力量一直困扰着她。他究竟是如何获得这样的迅捷与强壮的？
交手不到两分钟，他们已经把八个敌人中的五个解决了。当她与敌人拉开距离时，发现对方三人的目光直指她的身后。
她警觉地向后望去，却看见希姆在治疗倒地的守卫。
他在干什么？！
伊弥看见德弋也转过头去，他的目光难得得表现出了惊讶——不可理喻，实在是不可理喻——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此刻的希姆还半跪在地上，治疗着眼前的伤员。
快了……马上就好……
他看着伤口逐渐愈合。
马上就——
一把匕首破空而来，刺进了守卫的下巴。
顿时间，希姆的脸上被溅射出了一条血痕，而守卫瞪大了眼睛，彻底且永远地躺倒了下去。
惊愕撞击着希姆的心灵，他缓缓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德弋用厌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但德弋没有看很久，很快他转过头，用自己手中的棘刺长剑将身旁的一个腐朽猎手拦腰斩杀。
希姆此时才注意到，走廊内部的另一头已经是鲜血横流、残肢遍地。
他想起了德弋在此前说的话。
“你可能要看见很多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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