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从未经历过暮雪纷飞，但在那一年的冬至，寒风席卷的大地冰凉得让最年长的老者都余生难忘。
一只毛色已然发白的莫基游荡在灵树旁，他裹着围巾，只身坐在一棵枯树旁，抬头仰望舞着风铃作乐的灵树。
无人不知万光之光，但亲眼见过精灵奥里的人，现在已经屈指可数了。而他名列其中。
只不过，他与灵树相比，可谓无名无姓……他曾经沽名钓誉，后来也靠着谎言成为“勇者”，风光一时……当然了，谎言永远无法成为手里的利剑，他终归不是什么勇者。
尽管确有不少人相信他的故事，他自己依然深知自己名不副实。最初的吹嘘能给他带来关注，那是他渴望的东西，因此他总是说得神采飞扬、生动传神，将他只身一人击退豪尔的英勇战绩描写得淋漓尽致……
崇拜的目光最初让他感觉像柔和的春风，后来却让他感觉像鄙夷的白眼……因为那不是他的战绩，终究不是他的战绩，他们崇拜的是那个真正打败了豪尔的精灵，而不是一个只会讲故事的莫基……每当他想到这里，他就感受到自己有多么渺小而虚伪……
久而久之，他再也不讲所谓的战绩了。那对他没有意义。
但……他还是想当一个勇者，一个真正的勇者，一个真的可以有值得一讲的故事的人……
勇者莫克，多么顺口的名字……但他只是莫克而已。
奥里，你给过我一个故事，现在能否再给我一个呢？……
灵树在寒风中微微摇动，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灵树荡漾的树叶中，露出他那挂在树梢上的洁白的孩子……
莫克盯着那片叶子，目不转睛，久久无法将目光转移……最早，他累了，这里太冷啦。
一阵微风吹来，光明，诞下了他新的孩子。
莫克看见了他，站起来远远眺望。那一眼后，惊讶涌入，他的胸膛从未感到如此沉重。
那个孩子，背负着雪白的双翼。
精灵们赶到了，他们的领袖提撒将那孩子扶起，然后精灵们带着新成员回到了大本营。
他不可能预想到未来，但他切切实实将那个孩子的身影嵌入了记忆的最深处。
他回到那里，爬到了树上，远远眺望着灵树，渐渐浸入梦乡……
“咔——”
他被下方的树干碎裂声吵醒，差一点坠下树，幸好还是及时抓住了树干，稳住了身体。他往下一看——那是昨天的那孩子，一头撞上了树干——不，不是头撞上，那孩子的两只腿卡进了树干的裂缝里，这个小精灵是用腿着陆的，而且被卡住了。他的后脑也着地了，重重地磕到了地面。
小精灵此刻捂着脑袋，似乎还没从剧痛中缓过来，他挣扎了两下，发现脚卡进去了。
莫克犹豫了一会后，跳下来，看了看那孩子，再检查他的脚——深深卡进树干里，被夹在破碎而多刺的碎片之间——并非无法取出，但需要格外小心。
小精灵清醒了一些，他泪汪汪的眼睛透露着他的委屈和无助。
“再忍一下，我马上帮你弄出来。”莫克尽量轻言细语，同时即刻上手，开始尝试救援工作。他绝对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此刻格外认真——就算是接生的大夫，也不会比此刻的他更小心谨慎了。
左扭扭，右拉拉……他的额头挂满了汗珠，但总算把小精灵的脚给拉出来了。此刻，他忽然发现——这个小精灵的脚不是蹄子，而是白色的鹰爪。
他看了看精灵的翅膀。好像……也很合理？
莫克愣了好一会，直到小精灵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然后拉了拉他的手。莫克转头，看到的是乌黑而清澈的瞳眸。那是他此生难忘的双目。
小精灵还走不动路，他俩就靠着树坐着，简单聊了会天。
小精灵叫莱奥，就是前一天刚刚出生的精灵，长着翅膀和鹰爪。他是尼文第一个兽型精灵，提撒对他非常重视，第二天就让他尝试飞行……结果吹来一阵强风，他乱了阵脚，摔在了树上。
当他们聊得起劲的时候，身边响起夸张的落地声。
提撒的后背也长着一对硕大的翅膀，他是飞过来的，刚刚从半空跳下来，他寻找坠地的莱奥很久了。蓝眼精灵看起来像看见学生作业不及格的老师，脸色阴沉。这把莱奥吓到了，他躲在莫克身后。
“怎么回事？我不是和你说遇到风就转过来对着风吗？”他半眯着眼睛，显得怒火中烧。
“我来不及……”小莱奥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怎么可能来不及？我看见你在半空中翻了两圈。”他打断了莱奥的辩解，“我也是获得飞行的能力不久，我第一次遇到强风就做对了。”
莫克看着身后不敢反驳的莱奥，又瞄了一眼提撒愤怒的蓝眼睛。
“他才刚刚出生，不像你体内有丰沛的精灵之光，也不像你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莫克把莱奥护在身后，“你出生第二天的时候，能完成这种任务吗？”
提撒愣了一会，他的眼睑渐渐松开了。
“在半空翻了两圈，说明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转向了。”莫克的语气显得严厉又强硬，“他已经尽力了，现在又受伤了，你还准备继续责怪他吗？”
提撒愤愤地叹了口气，没有反驳，他确实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失误了。但是同样显然的是，他向来持有的骄傲让他拒绝把心中所承认的东西说出口。
“那好吧，让我带他走。”提撒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向莱奥伸出手。
莱奥还是躲在莫克身后，完全没有准备和提撒离开的意思。
“那好吧，你带他去精灵之井疗伤。”提撒听起来有点无奈，他又对着莱奥说道，“抱歉……”然后，他转头飞走了。
莫克目送他离开后，低头看小精灵，发现对方眼中滚动着崇拜和兴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感到有些不解。
“你……好勇敢……好厉害。”莱奥拉着他的手。
“为什么？”
“所有人都怕他……你却把他骂得服软了。”
“据理力争罢了。”他摸了摸莱奥的头，小精灵的呆毛又短又软。
“你是从林地那边来的吗？”
“嗯。你是从精灵树上掉下来的。”
小精灵被逗乐了。“我还没去林地看过，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啊，但是你走不动路了吧。”莫克思索片刻，“来，我背你。”说着，他把小精灵抱起，让他骑在自己的肩膀上，给他时间稳住身体。
又一阵风吹来，拂过两人的耳尖，但这次没有带来任何痛苦的坠地事故。莫克载着莱奥，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森林。
“出发咯！”
…………
此后，莱奥长期跟着莫克，精灵们有时都找不到这个会飞的小家伙……提撒是最为此烦恼的，他的日常工作包括训练精灵新兵们——自然包括莱奥。不过，在受莫克指责后，提撒对莱奥的态度明显好转了很多，莱奥也总算能感受到长兄的温和和幽默。
此外，毫无疑问，异族和精灵组建收养家庭的先例是他们开创的——同希姆与伊蒙一样的收养家庭。精灵们意识到以后会依然会出现这样的小精灵和别的生灵一起生活的状况，于是创建了更为标准化的领养条例。
他们在一起，当然也不是闲着——莫克花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带小莱奥走遍了整个尼文，带他览尽每一处的风光，告诉他每一个角落的故事，只要是莱奥感兴趣的，他向来有求必应。
“为什么他们都害怕沃林？”
“因为那里有和我们一样大的蜘蛛……但是它们其实也很善良，只是长得有点吓人。”
“那个青蛙雕像刻的是谁呀？”
“那是沼泽守护者，夸洛克，他曾经保护水墨沼泽免受腐朽的侵蚀，并且帮助奥里找到了萤火……他最后于光之池化为尘埃，但他的勇气，他的信念和斗志，以及他对尼文众生的爱与庇护，将永远被人铭记。”
从莱奥的神情中，他可以确定一件事——小精灵一定没有听懂，但他记住了这个故事。
莫克喜欢给莱奥讲故事，他喜欢看着这个小家伙拍打着白色的大翅膀在空中自由翱翔的模样，喜欢看他露出最纯洁的笑……他从未感到如此满足和放松，仿佛和这个精灵在一起，就能忘掉一切烦恼和忧愁。
他偶尔会想，难怪人们总说精灵可以带来光明，驱散黑暗。他也给予莱奥自己所能给予的，将他视若己出。
……但是，他从不提自己的故事，也从不肯回答一个特定的问题。
“莫克！”有一天，莱奥飞来他身边，马上问了一个问题，“你好像从来没和我说过你打败豪尔的故事。”
莫克的第一反应是惊愕。
“啊？……”他感到无所适从，“我们可以……不提那件事吗……”
莫克击败豪尔，那是他曾经乐于宣扬的故事，如今，他将它视为……不堪回首的过去。豪尔并不是他击败的，而是奥里击败的，而他从奥里手中拿到豪尔的狼牙，告诉众人那是他打败豪尔的证明——物证真实，有谁不信呢？
多少人相信了他的故事——尤其是小孩子们——他曾经多么享受被崇拜的目光包围的感受，尽管有时会被质疑甚至戳穿，但收获感总是多于挫败感。
但慢慢地，他发现自己不再为那些崇拜的目光感到欣慰——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太多无知者的仰慕，以至于并不为被崇拜本身感到愉悦……相反地，他感受到了负罪感。
他没有击败豪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真相了——他欺骗了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自己一直在欺世盗名，换取沐浴在他人尊敬中的机会。
他是窃贼，而且是一个最无耻的窃贼。
这种负罪感缠绕他的现实和梦境，每当他听见他人的赞许、听见豪尔和奥里的名字时，自己都要为之一颤……与那个谎言有关的一切都让他诚惶诚恐。
他再也不提那档事，并且希望别人也不要再提，但故事早已流传开……他能怎么做呢，只能感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为什么呀？你明明是‘勇者莫克’，”莱奥的鹰爪在地上跺了几下，“哒哒”地作响，“我很想听你亲口说。”
“不……别……我真的不想说。”
这就是莫克会拒绝莱奥的唯一的事情。莱奥不明所以，他当时还感受不出莫克讳莫如深的态度……他之后又问了几次，最后放弃了。
没过多久，莫克发现莱奥连续几天不找他了——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他害怕这是因为莱奥因为自己不愿意和他说豪尔的事情而生了气。莫克续几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了一夜又一夜……他从未敢想象，自己会因为缺少了一个精灵的陪伴而如此不安。
他试过去找莱奥，他去理事会找人，发现理事会只有黛尔一人。
这时候，他才得知——玛哈遇难了。
玛哈的去世导致提撒把自己关禁闭。
整个精灵群落不仅乱成了一锅粥，而且又在热锅上当蚂蚁。提撒可以一人干几人的巡逻工作，但是他躲起来了，而且近期腐朽生物的活动也因提撒的缺席而增加了——这下精灵缺人手了，莱奥来替班了，连续几天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没空去找莫克。
黛尔也劝莫克不要去打扰莱奥，莫克也因此没有去找他。
又过了几天，莱奥来找他了。
但是，他像是变了半个精灵，曾经永远浮现在脸上的自由而无忧的笑容，在那天只是有几次昙花一现。莫克尽力逗他，但莱奥有些不为所动。
“莱奥？……”莫克战战兢兢、
“怎么了？”莱奥坐在树梢上。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
莱奥缄默了很久，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莫克……我有个问题……”
“是什么？”
“我们……都会死吗？”小精灵的眼睛里出现了前所未见的绝望和忧愁，“我们……都会归于尘土吗？……像玛哈，像夸洛克一样……”
莫克踌躇了一会。
“我们都会死。”他叹息一声，“没有人能永生，没有人能改变这个定律。”
莱奥抽泣起来。
“但爱不会，”莫克擦拭着小精灵的眼泪，“和所爱之人共度的时光会随我们一起肥沃大地，我们的勇气和善良也会芳名百世。
“像玛哈一样，像夸洛克一样。他们生命的燃烧成为了他人希望的烛光。”
小精灵的泪水泉涌而出，他抱住莫克，大哭了一阵。
第二天，莱奥重新展现出了笑容，但眼神中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成熟和坚毅。或许，这就是精灵、精灵的成长速度和成熟速度，他们的天资聪颖让他们可以如此快速地接受现实，获得信念。
之后，提撒回来了，莱奥的负担减轻不少，但他还是积极地参与精灵的活动和任务——他肩负起了属于自己的责任。莫克也鼓励他，甚至常常协助他完成任务。
提撒回归后，干涉了格勒克共和国和教廷的情况——包括执政官和教宗的选举，但是都以失败告终，于是他重新投身于铲除腐朽的事业。
他不仅勇猛不减，而且愈发强大，他领导的猎杀腐朽生物的活动也愈发频繁……虽然这给精灵们带来了不少额外的损伤，但是瑕不掩瑜，精灵们屡战屡胜，腐朽似乎很快就要被斩尽杀绝。
他们也能够有许多闲暇时间，坐在水墨沼泽里享受微风的轻抚，爬上鲍尔之触欣赏尼文的第一缕阳光……
腐朽永远不会让他们休息太久。
那一天，莫克如往常一样醒来，发现莱奥静坐在一旁，垂着头，脸色阴沉。
“提撒……叛变了。”
是努发现的，他亲眼见到了提撒从腐朽生物体内吸收力量的过程，并且当众告发了提撒。他早早布置好陷阱，提前诱导提撒踩上去，在提撒否认自己的罪行后，努利用自己召唤火焰的能力，点燃了陷阱——巨大的爆炸逼迫提撒利用腐朽的力量保护自己，于是他暴露了自己拥有腐朽力量的事实。
那一刻，一切都明朗了。提撒之所以变得强大，是因为他不断吸收所猎杀的腐朽生物的力量，而他不断猎杀腐朽生物，也是为了吸收腐朽力量……
莱奥劝莫克，现在处于非常时期，近期不要外出。但是当莫克问起莱奥的行程时，莱奥又不得不承认——精灵必须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尼文是永恒的真理。提撒叛逃，精灵们仿佛失去了太阳，他们不知所措，如同一盘散沙——更糟糕的是，提撒又杀死了丹和叶拉，夺取了精灵之刃和猛击的能力……此前，大家对提撒的态度还是摇摆未定的，但此刻，许多人都意识到，尼文最大的威胁不再是腐朽生物，而是——提撒。
仍有一部分人，尤其是精灵，他们接受不了提撒叛变的事实——年纪越大、资历越老的精灵越是如此。莱奥自然也名列其中，提撒确实很偏执，但他也是一个负责而明辨是非的精灵……他想不通，或者说，他不愿接受。
不愿接受的不止他，还有许多精灵——尤其是德弋。德弋是一个披着长长鬃毛的精灵，他身姿矫健，长着像狼鬃一样的茂密鬃毛，两鬓的毛发尤其茂盛，甚至盖住了本就短小的耳朵，又留了一撮毛发垂在后背。德弋的脸看起来棱角分明，眼睛略微尖锐，犬牙露出，永远都会给人野兽的印象。他的能力亦与野兽有关——他可以与野**流，也可以控制野兽。
德弋耗尽每分每秒，去和自己的野兽朋友搜寻提撒的下落和动机——他太想知道，为什么提撒要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
没过多久，在一天夜里，莱奥在莫克的家里，他是莫克家的常客，莫克为他安置了一张额外的床。莫克早已睡了，当莱奥也准备入睡时。德弋饲养的一只乌鸦飞入他的屋子，给他送来一张字条——不要出声，单独来哭泣山脊正南面山腰，我找到提撒了。虽然显然是因为急忙而写得潦草，但莱奥可以分辨出，那是德弋的字迹。
莱奥思考了片刻——“不要出声，单独来”……德弋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对莱奥而言，那就是不能让此刻就在他身旁的莫克知道，为什么？……还有别的精灵收到了这份信息吗？
不过思考归思考，他还是不假思索地披上一件黑色的夜行斗篷，前往了德弋所说的目的地——哭泣山脊，处于静谧森林的中央，是曾经最接近灵树的地方，也曾是被腐朽侵蚀得最面无全非的地方。
静谧森林的外围，因为受奥里光芒的浸润，树木丛生又百草丰茂，香芷汀兰菶然荟萃，已经完全摆脱了大腐朽时代的阴影——但哭泣山脊位于静谧森林的内部，依然暗无天日、死寂黑暗，腐朽依然在这里统治一方。
就算是脚上没有沾上一点静谧森林黑土的莱奥，也对这个尼文大地上的烂疮感到厌恶和恐惧。
莱奥先看见了德弋派来接应的乌鸦，随后跟随乌鸦找到了德弋，看见他腰间绑着一个腰包，披头散发，双目不停左顾右盼，激动而紧张。还没等莱奥询问他事出何因，德弋就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凑近他的耳朵细语道：“不要出声，跟我来。”
德弋将他带到哭泣山脊紫黑色的那一面的一个小盆地——或者说一个很深的大洼地内——莱奥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根紫色的触手，一根粘稠、反光的大触手，粗大到莱奥没办法将它抱住，并且足足有十米长，这根触手就这样蜷曲、蜿蜒地躺在盆地的中央。莱奥注意到，触手上有各种各样的伤口，有小块的刺伤伤口，也有大块的淤伤，伤口流出紫黑色的血液，滴落在土壤上，血液中的腐朽力量将地面污染成紫黑色——这绝对是一个强大的腐朽生物的残肢。
他也注意到，触手是被用锐利物砍下来的，道口整齐平整——最优秀的战士，使用最锋利的利刃，才能将这样的庞然大物斩切得如此精准有力。
德弋迫不及待地在触手前蹲下，对着触手的伤口一一解释道：“你看，这个伤口窄而长、并列出现，这是箭伤，但是伤口很浅，想必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你再看这个，这个伤口看起来像烤焦的，而且焦黑程度由内而外递减，中间经历的温度最高，想必是炸伤；
“还有这个，这是个大面积的淤伤——你再看看触手的末端，这里变形得很严重，是被什么东西砸扁的，而且你仔细看，变形的轮廓——是不是出现了圆弧？——这一定是被锤子砸扁的……”
德弋最后指向触手的头端——也就是被切开的位置。
“你再看这里，这是被切下来的，是剑伤——平整得惊人，没有极快的速度和极强的力量，绝对没办法砍出这样的伤口来。这是唯一有效的攻击，之前的所有攻击——弓箭、爆炸和锤子，全部都没办法伤害到触手的主人。”
德弋说罢，神色凝重，他盯着莱奥：“你说，整个尼文，有什么人能使用这么多手段攻击同一个敌人？”
“提撒。”话音未落，莱奥即刻回答，“你的意思是，他杀死了触手的主人？”
“暂时还没‘杀死’。他还在追杀。”德弋一把抓住莱奥的肩膀，使劲晃了晃，“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找他——我每一次都来晚了，我从没找到他，但我偶尔能见到他掉落下来的鳞片——
“每一片鳞片都有恐怖的摔痕，不可能是自然掉落的，一定是和什么怪物战斗的时候摔下来的。你看，这是我今天在这里发现的鳞片。”德弋说着，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两片紫黑色的鳞片，莱奥仔细观察，确实如他所言，每一片都有摔痕，而且鳞片都有变形，变形程度各不相同。
“但是，我从没见过这个——”他指着地上的大触手，“我之前在有掉落鳞片的地方找到过一些肉渣和紫色的碎屑——我一直以为那是腐朽产生的垃圾，就像头屑一样的垃圾。但是似乎并非如此，我认为那些肉渣、还有这根触手——属于同一个腐朽生物。”
“什么？怎么可能？”莱奥几乎喊了出来，“这根触手大成这样，它的主人至少有两个鲍尔加起来那么大。我们却从没见过这个怪物——我们戍守尼文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没见到过这么大的怪物？”
“你还记得提撒可以吸收腐朽生物的力量吗？”
“当然，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还记得，前一段时间的腐朽生物的数量下降得多快吗？”
莱奥愣住了。“是的，我记得。”他感到疑惑，“但是……这有什么关系？腐朽生物不是被我们剿灭了不少吗？”
“你印象里，尼文有多少腐朽生物——而我们又杀死了多少？”德弋又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我们根本没杀那么多！我们杀死的腐朽生物的数量，顶多只有消失的腐朽生物的一半！除非它们逃出了尼文，不然就是还有其他人在下杀手！”
莱奥沉默了，他惊愕住了。
“如果提撒可以吸收腐朽力量，那是否还有别人能做到？腐朽生物能吗？我们从没有研究过这个——如果提撒在为了吸收腐朽力量而大肆屠杀腐朽生物，那腐朽生物——这只是我的猜想——那腐朽生物有没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可能——
“为了防止腐朽能量流入提撒之手，而开始内部厮杀，夺取他人的力量，让自己变强——毕竟，如果不这么做，他们敌不过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我们逐个击破，最后被屠杀殆尽。
“但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最后一定会有一个胜者，它吸收了提撒所没能夺取到的所有的腐朽力量——‘它’可能比提撒还强！”
震耳欲聋的钟声在莱奥的闹钟轰鸣响起，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他感到有些站不稳，面部开始痉挛，双手开始颤抖，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他们……提撒……提撒和腐朽生物，他们在做的……做的是……”
“杀人竞赛。”德弋同样面色惨白，双目中溢出恐惧，“这是提撒和腐朽生物下的最大的一盘棋，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博弈，莱奥。这场博弈到了最后的关头——提撒和他最后的敌人——这个触手的主人，他们开展了决胜局，每一步都在将对方的军，胜者通吃一切，败者及其所代表的的势力将万劫不复。”
“等等……我……我脑子有点乱。”莱奥头昏脑涨，他捂着头，感觉氧气供应不足，“所以，尼文的腐朽力量几乎集中在两个人身上——提撒这个触手的主人，他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追猎战，是这样吗？”
“对，而且提撒此前已经输了很多次了。你刚刚也看见了，我今天在这里捡到了两片鳞片……但是你猜猜，我之前每一次都能捡到多少？”德弋几乎把牙咬碎，“最初是十片，到后来能捡到二十片！……这说明提撒越来越敌不过对方，每一次都会受更多的伤，每一次都因此掉落更躲的鳞片。精灵之弧、光矛、烈焰和精灵之锤都伤不了触手的主人，如果不做出改变，提撒就会输掉。”
“但是……今天只有两片，而且他砍掉了对方的触手，这说明他今天赢了，对吧？”
“对，因为今天，提撒多了一件不一样的武器。”德弋指着触手的刀口，“从丹身上取来的——精灵之刃。”
钟鸣再次响起。
“你是说，提撒为了击败触手的主人，杀死了丹和叶拉……”
“正是如此！提撒依然在为我们而战！”德弋咧嘴大笑，气喘吁吁，“我们终于找到真相了，我们！……”
德弋的笑容凝固了，他原本期待莱奥也会开怀大笑，但是莱奥用沉默和毫无生气的表情回应他。
“但……他杀了丹和叶拉……”莱奥双目无神。
“这不重要！你怎么就不懂呢？！”德弋压在莱奥肩膀上的手都在颤抖，“丹和叶拉的死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达成最好的目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莱奥推开德弋的手，“你怎么能这样说？”
德弋的双眼瞪大又僵硬。
“我以为你能理解他……理解我！”德弋一把推倒莱奥，他狂怒地吼出来，挥手后退，举起握拳的右手，似乎准备挥拳，但拳头还是停在了半空中，“你们只在乎经过和手段，却忽视了目的！他在为消灭腐朽而战，他在为精灵而战，他！……你们这群蠢货！为什么只有我能理解他的牺牲和理性？！”
“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莱奥很快站了起来，德弋推得很用力，他没法说摔得不疼，但他还是坚持反驳，“我们连这个触手的主人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知道——或许，这就是提撒的触手呢？反正他堕落后确实长出了触手。什么为精灵而战，那是你的推测和想象！”
“你懂个屁！”德弋咆哮着，露出嘴里的尖牙，狠狠地往莱奥的脸上挥了一拳，“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死亡和鲜血，你们短视到了盲目的地步！”
莱奥没有如德弋预想的那样被击倒——但他不像刚刚被推时那样毫无防备，他站住了。他只是被那一拳打得别过去脸，然后缓缓转回来。
“你当真觉得，丹和叶拉的死不值一提？”莱奥的眼角闪烁着泪花和愤怒的火光。
“我就知道，不应该让莫克带走你——你和那个怂包一样懦弱！你这样的废物根本成不了大器！”德弋咧牙怒吼，又挥过去一拳。
“你竟敢侮辱莫克！”莱奥躲过他的拳头后，反过来给德弋迎面送去一拳，正中德弋的鼻子。德弋却半点后退都没有，似乎莱奥的拳头是棉花做的——不仅如此，德弋又挥过来另一只拳头，这次又命中了莱奥，让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侮辱？我说错哪个字了？”德弋眯着眼睛，鲜血从他的鼻子里流了下来，他只是伸手擦了擦，“你好好看看你，你拥有最具杀伤力、最优秀的身体，却孱弱成这个样子！”他大力挥舞手臂，尖牙毕露。
莱奥捂着自己的侧脸，气喘吁吁。
“我长着翅膀和利爪，高格能化身巨兽——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谁比你更像没人性的、张牙舞爪的野兽？”莱奥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在乎的根本不是精灵的胜利，你只在乎你和你的偶像的颜面！”
“你胆敢这么说？！他是精灵的领袖，他不可能——”
德弋再次被打断，但这次，打断他的不是莱奥，而是身后传来的轰鸣声。
两个精灵朝声源望去，是一个紫黑色的生物摔在了一棵大树上。整个树干被拦腰撞裂，而摔在上面的生物，长着紫黑色的羽翼，身上披挂着触手，它睁开双眼，露出湛蓝色的双瞳，迅速站起身来，双手中闪烁出一对——精灵之刃。
“提撒！”在莱奥还未反应过来时，德弋即刻大喊出来，甚至还打算跑过去。
提撒湛蓝色的眼睛向他们所在的地方扫来，双眼投送来的是惊讶和恐慌。
德弋刚刚迈开腿，一道紫黑色的光在一旁的林子中乍现，并腾跃着、燃烧着、如龙息般向他飞来，被他的余光所纳入。那……那是什么？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而充满破坏性的能量光束，而麻烦的是，这光束正朝他射来。
眨眼间，眼前又多了一个紫黑色的身影——提撒，他或许是应用猛击的能力，移动到了他和莱奥的面前。提撒左手在前，手臂前迸发出数团紫黑色的能量，在他面前形成一面厚实的盾牌——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成的事情，快到莱奥和德弋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
随之而来的是砸在盾牌上的光束——能量源源不断地从林子的深处涌出，像高压水枪一样不断冲击着提撒的盾牌，并和盾牌一同奏响起雷霆霹雳般的声响。
“快走！”提撒转过头来，他的面部痉挛不停，吼声沙哑而沉重，不容反抗。
从提撒落地，到此刻，只过了三秒。
莱奥和德弋的意识里，除了困惑和惊异外，再也没有第三样东西。
“提……”德弋的话刚从嗓子里提出来。
“走！”提撒嘶吼出来，对他投以怒目。
光束突然褪去了，提撒手中的盾牌顷刻间重新化为数团能量，回归他的手臂体内——他身后涌出一团紫色的雾气，展翅腾跃，如脱弦之箭，飞入树林。
莱奥和德弋相视一刻，一人展翅，一人拔腿，赶紧离开。第一时间，莱奥想飞到林子的上空，然后往云层上飞——这样就一定安全了。
结果，另一边飞来一道紫黑色的长矛状能量，从他脖子左侧擦过——没有划伤到他，只是从他的身体轮廓描过去——但那根长矛撞在了一棵树上，产生了紫黑色的爆炸，树干顷刻间碎裂，破碎的木片迸发而出，霞弹般朝着莱奥袭来——木片刺进了他的翅膀、大腿和急忙中用于防护的双臂。
随着惨叫扩散开，莱奥摔落在了坡地上，重新滚落回了盆地之中。他洁白的毛发变得泛黄而挂点红色——木片刺伤了他，他摔在坡地上滚下来时，木片被压进了皮肉的更深处。他吃痛地嘶吼着，捂着翅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他朝着盆地的另一边望去，月光没能穿透密林，但他能分辨得出，树林的阴影下有两个紫黑色的活物——一个小一些，带着湛蓝色的小光点，想必是提撒；另一个大得多，并且躯体模糊而诡异，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舞动着触手的肉块。
提撒和那个怪物缠斗在一起，并且不断朝盆地这一侧移动着。
糟糕……
他尝试扇动翅膀，但伤口及其带来的剧痛很快扼杀了他的尝试。他只能步行出去了，但他的大腿和双臂也受伤了，只能艰难地从尝试爬坡，半伏着身体，将手指插进染血的泥土中，忍受着大腿伤口带来的疼痛，缓慢向上移动。
德弋的脸从上方露了出来，他伸出手，将莱奥拉了上来。莱奥正准备道谢，身后便传来恐怖而诡异到无法形容的嘶吼声，德弋抓着他的手，赶忙继续往外跑。
他们没跑出多远，不可描述的尖叫和嘶吼又从身后涌来——尖锐到了充满伤害性的地步，两个精灵同时痛苦地半跪下来，捂住耳朵，一时间寸步难行。他们至今没有看见那个长着触手的怪物的真容，但已经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
刺耳的尖叫声停止了，但很显然已经对他们造成了足够的创伤，他们头晕目眩，站不起来，只能半跪着，感到恶心想干呕。
不管那是什么，那绝对不是精灵可以抵挡的存在——即使所有精灵一起合力，莱奥也无法想象要如何伤它一分一毫。提撒……但提撒可以，他甚至可以从那怪物身上斩下触手。
提撒……对，提撒。
莱奥向后往过去，只看见另一侧的林子中光影交织，淡蓝色的光芒在阴影下流苏般跳跃着，微光照耀下，可以看见粗大的触手在暗影下挥舞着、蠕动着，在阴影中摧枯拉朽。
又一根黑色的矛破空而来，将他们面前的大树径直撕裂。树干尖叫着横倒在他们面前，将他们逃出生天的道路截断。
糟了!
那一刻，恐惧感将莱奥死死缠住，拖进死寂和绝望的深渊。他们的路被堵住了，提撒拦不住那个怪物，他们逃不掉了!……他们逃不掉了!
一声惨叫将他拽回了现实。他转头一看，德弋的胸口被一块黑色的碎片插入。德弋双眼无神，捂住胸口，单膝跪下，一手撑地，嘴角溢出一股鲜血，黑色渐渐在他的胸口形成雪花状的纹路。莱奥正准备扶住他，他就已经倒下了，而莱奥自己身上的伤让他无力行动。
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他感到双腿的最后一丝气力都被抽光了，双腿既颤抖又发软又无力，他无力地半跪下，汗水模糊了他的双眼，鲜血染红了他的大腿和双足……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身后依旧袭来战斗声和不可言喻的嘶吼声，但在裹挟着悲鸣的黑暗之中，他隐隐约约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从相反的方向传来的，是从他们准备逃去的方向传来的……
什么？……
谁？……
谁在往这个混乱而洋溢着恐惧的地方跑过来？……
声源逐渐靠近，靠近的速度非常快，声音也渐渐清晰，那是一声一声的呼唤声，是急切的呼唤声，是忧虑而恐惧的呼唤声……
声音随着恐惧和绝望的蔓延渐渐靠近了，那声音让他感到熟悉，几乎是他脑中无尽黑暗裹挟不住的唯一一点斑驳的光芒，在刺骨冰冷的惊怖旋涡中拉住他的手，让他没坠入紫黑色的、尖啸着的深渊……
那是独一无二的熟悉感，是在尼文的每一个角落都萦绕在他耳边过的亲切感，是多少个夜晚同床而眠的温暖……不是别人，那是莫克。
莫克……莫克！
第一时间涌入他心中的是惊喜和温暖——他来找他，他有救了——但随后，恐惧的浪潮卷走了一切。莫克会没命的，在一个还没被他看见就已经将他制服了的怪物面前，他们都会被撕碎。
不……莫克……别……别过来！
他想大喊，但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无论他多么努力，缄默始终扼住他的咽喉
“莱奥……莱奥！……”
莫克自然是听不见，他的声音渐渐清晰，他越来越近了。与此同时，身后又一次传来那个怪物的尖叫声——但并不是刚刚伤害他们的那种尖啸，莱奥听得出来，那是软弱而怯懦的惨叫。莱奥向后望去，看见一条触手从森林中飞出来，坠在了地上，掀起一片尘土，而落地的触手还蜷缩着扭曲了一会。
他……提撒快赢了吗？
希望和欣喜重新涌入莱奥的身体，他努力地撑起自己，抬头竖起双耳倾听莫克的声音，他得到了一个答案——他快到了。
莫克从倒下的树干后探出脑袋，他气喘吁吁，双耳竖起，第一眼看见半身鲜血的莱奥时，惊恐地大叫了出来。
“莱奥！……这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莫克跳下树，抬头看了一眼盆地对面交错的光影，便知道了此地的危险，“你受伤了，先别说话。”他将莱奥和已经昏迷的德弋拖到了一旁的树后，胸脯起伏剧烈，他累坏了。
莫克也靠在树干后，就靠在莱奥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看见你半夜飞出来，还看见你桌上的字条，就一路跟过来，结果听到了响声……那个怪物……那两个怪物是什么？”莫克的问题一股脑地涌来，让莱奥有些措手不及。
“提撒在和怪物……咳咳……”莱奥捂着胸口，碎木片深深地扎在里面了，“他快赢了……似乎……但你……小心……”每一个字的吐露都艰难不已。但莫克明白了他的意思，并行着忧愁和关怀的目光转到了不远处提撒和怪物那。
发着蓝光的一方似乎取得了优势，扭曲的紫黑色怪物在阴影下不断后退。
又一声嘶吼传来，没有杀伤性，但也没有怯懦。
那声嘶吼，充满了愤怒。
莫克紧盯着战斗着的双方，心弦紧绷，生怕出现意料之外的插曲——正当他忧虑时，它来了。
他看见一道紫黑色的长矛被投掷而来，不朝别的方向，而是笔直地朝他们所躲的树射来——莫克的余光和短短一刻的思考告诉他，如果长矛飞来了而莱奥没有移动，那么莱奥会直接被贯穿。
长矛破空而来，眨眼间边飞过一半路程——他没有时间思考了，他也没有时间告诉莱奥移动了，他必须立刻做出选择，并做出行动。
莱奥仍对此一无所知，他抬头望向莫克，对方突然将他推开。
他还没来得及喊叫、询问，他便看见一道长矛从树干飞出，刺穿了莫克的双腿。
“莫克！”惊愕将莱奥的一切思绪卷入恐惧的海洋，强忍剧痛，爬到莫克身边后，只见他双腿的伤口血流如注，顷刻间，他已然倒在血泊中。莱奥手忙脚乱，试图捂住他的伤口，他仍然血流不止。
怎么办？……怎么办？！
他双眼发酸，焦头烂额，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跪姿将木片更深地扎入自己的体内。“莫克……莫克！”他轻轻摇晃莫克的肩膀，他也只有这点力气了。他重新抬起头，眼眶湿润，他的目光扫到了莫克双腿的伤口上——有黑色的东西从伤口中心向四周逐渐扩散起来。
莫克昏昏沉沉地晃着头，嘴巴已经张开了，却没有一点声音能够被听见。莱奥将耳朵贴在莫克的嘴边，终于听见了模糊的词。
“谢谢……莱奥……”莫克的声音微弱而模糊到了只有最熟悉的人才能听懂的地步。
“不……别……不要……”莱奥颤抖着摇头，声音颤抖不已，“是我……是我要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还没能说完，他已热泪潸然，呜咽不语。
“是你……让我的生命……有了意义……”莫克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信念……和爱……像夸洛克一样……记得吗？……”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莱奥将耳朵贴得更紧，依然听不见一丝声音，当他抬起头，莫克已经闭上了眼睛。
远方又传来嘶吼声，随后嘶吼声迅速消散。
吼声未褪，一个紫黑色的生物已经腾空降临——提撒，他那双湛蓝色的瞳孔此刻注视着这一幕。提撒又看了眼德弋后，他在莱奥和莫克身边单膝跪下。
“提撒……救救他……提撒……”莱奥无力地半跪着，泪水已经溢出他的双眼，“求求你……提撒……求求你……”
提撒用湛蓝色的眼睛看了莱奥一眼，先向他伸出手，一股黑雾从手心中涌出，瞬间将他缠绕起来，他本能地正准备反抗，黑雾便顷刻散去了，而他发现，扎在自己身体里的木片全部被拔出来了——提撒手心又发出蓝光，莱奥身上的伤口便在几秒内迅速愈合了。
莱奥立刻抓住提撒的手。虽然他的伤口恢复了，但体力仍没有恢复过来，他毕竟失血太多。“救救……莫克……”他的声音虚弱至极。
提撒没有回应，他只是举起手，对莫克的双腿释放光芒——伤口愈合了，但伤口处仍有巨大的黑斑——几乎占据了整个大腿。
“他没救了……‘她’的腐朽深入了他的血肉，他已经染上黑斑病了。”提撒的声音嘶哑而沉重，“即使他醒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怎么会……这不可！……”莱奥双眼失神，他跪在莫克的身边，双手放在大腿的黑斑上。
提撒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了德弋身边。德弋的胸口上也有黑色的斑点，那是刚刚被碎开四溅的腐朽能量击中留下的。提撒对伤口释放蓝光，但黑色的斑点仍刻在他的胸口上。
“果然不行……”提撒说着，手中涌出黑色的雾气，钻进了德弋的胸口中。那一定是腐朽能量，他在将腐朽能量注入德弋的身体。这毫不意外地引起了莱奥的诧异和注视。
提撒看见了莱奥的眼神和表情，但他没有理会。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一片紫黑色的鳞片，嵌入了德弋的胸口中心——紫黑色的纹路由内而外地扩散开来，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蜥蜴鳞片一般的紫黑色纹路，而后，德弋咳嗽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莱奥沉默地见证了全过程。
“提……”德弋语气已然十分虚弱，却急着喊出眼前精灵的名字。
提撒则竖起一根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盖住你的胸口再回去，”提撒指了指德弋爬上了紫色纹路的胸口，“不要让任何人看见，还有……”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莱奥不知道提撒说了什么，但他看见德弋的双目在颤抖。
德弋抬头，眼神中还充斥着疑惑和不解，但一言未出，又咳出了一口鲜血。提撒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然后看向莱奥和莫克。
“他已经被腐朽感染，黑斑已现，玛哈的治疗能力救不了他，尼文的光没有可以救他的方法；而且他不是精灵，他的身体没办法接受腐朽力量，腐朽也救不了他。”提撒在莱奥面前半蹲下来，巨大的翅膀和多条触手附在身后，“他已经被腐朽入侵，按照格勒克的话术，就是已经得了重度黑斑病。你可以给他痛快，也可以让他痛苦几天或者几个月后离开，这取决于你。”说完，他站了起来。
几天？……
几个月？……
“几个月……吗……”
“他得足够坚强，并且得到足够的照料，才能活上几个月。如果他能醒过来，珍惜和他在的每一天吧，他可能等不到下一天的黎明就会永辞。”提撒站起身，展开了翅膀，“不要告诉其他精灵你们今天见到的一切，更不要说和德弋有关的事情……抱歉，莱奥。”
莱奥还没明白为什么他要道歉，抬起头时，提撒已经飞走了。他又低下头，看着昏迷过去的莫克，酸楚和哀伤让他哽咽住了。莱奥颤抖的双手抱着莫克，抬起头，泪痕又被新的热泪覆盖，莫克腿上的黑斑刺痛着他的眼眸。
他……是为救我受伤的……他原本可以转头就走，逃离现场，颐养天年，度过最快乐的末年，在床上寿终正寝……但……是我让痛苦剥夺了他的权利……
不……不应该这样……
他闭着眼睛，咬牙摇了摇头。泪水低落在莫克的面颊上。
莫克的眼皮颤动两下，他缓缓睁开眼睛。
“莫……莫克？……”莱奥颤巍巍的手放在莫克的后脑上接着，“提撒说了，你没事了，你可以……”
“我听见了……”莫克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幅度小到只有莱奥能分辨出来，他想让莱奥安心，莫克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莱奥的侧脸，随后又无力地放下，“我不知道……能有几天……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为我惋惜……我们的……咳咳……记得吗……夸洛克……还有我们的日子……”
我们的曾经……我们的日子……
莱奥回想着他们在尼文走过的每一个角落，感受过的每一缕微风，共睹的每一寸蓝天……
莱奥轻轻竖起手指，让莫克不要再说了。他的呼吸由无比的沉重转变了，变得平缓而令人安心。
“曾经，你陪我走……从今以后，无论多久……我也会陪你走过每一个黎明和黄昏。”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