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哭嚎着被洒向地面。
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剑插进了那个腐朽生物的肚子里。
剑刃穿透了整个身体，搅碎了一半的内脏，任何正常生物都不可能再站起来——然而这也无法阻止那个怪物带着长剑，继续嘶吼着向前。而她只能拖着血淋淋的大腿，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树上。
看样子自己要做第一个被干掉的精灵了……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不甘心。
她抬头看向缓缓走来的腐朽生物，它的嘴角向上咧起，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线，下面藏着血盆大口和剃刀般的尖牙利齿。
风吹落叶，也吹过她的面颊，将眼角的鲜血吹进来了她的眼睛。
真是……麻烦……她脑袋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琪！
死亡没有如期而至。
唤醒她的是一阵轰鸣，随之而来的是连续不断的嘶吼声和劈砍声。
她轻轻擦掉遮住眼睛的血，看见一个身姿矫健的精灵将手中的精灵之剑插入腐朽生物的后颈，引起它暴怒的吼叫。
那个精灵耳朵下垂，头上没有长长的呆毛，只有一缕短短的灰色毛发，他双目炯炯有神，颧骨突出，下巴宽大厚实，双肩与胸膛宽阔得威武堂堂，臂膀结实，白尾细长如游蛇，双蹄踏于怪物背上，竟能将怪物的血肉踩得深深陷下去。
剑刃尚未彻底深入，腐朽生物仍能反抗，但当那个精灵用精灵之刃将它的脖子管穿好后，即便是生命力如此顽强的怪物，也应声倒下。
当光刃拔出，鲜血泉涌，血泊迅速覆盖了草地。
三姐。那精灵的目光里夹杂着恐惧和欣慰。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总能让她感到欣慰和安全。
她看这样眼前的精灵，轻轻叹了口气，又摇头笑了笑。
你老是独自行动，这样太！……他的语气又严厉起来。
扶我起来，丹。她没有回应，自说自话。
被她称作丹的精灵还是干脆地伸手去拉她。
这是……第几次了？……
当晚，天色太暗了，又下过雨，地面太滑，那片地区的地势又陡，尖石和陡崖又多，急忙赶回去太危险，他们便在附近的一个山洞过夜。丹确认了琪的伤势在控制范围内后，生了火，开始烘烤随身携带的装备。
“所以，你找到贝希摩斯了吗？”他坐在火堆旁，火堆对面是琪，“他们说你去追杀一只小怪物……我觉得不是刚刚那只。”
“确实不是。我抓到了它，逼问它，但是它连一个字都不说”琪盯着火焰，“它说了很多废话，我起初以为它在装傻，后面才意识到它在为那个大家伙的偷袭拖延时间。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大腿已经被那个大怪物刺伤了。”她指了指大腿上的伤。
“你太急躁了。”丹闷闷不乐地用一根树枝戳着火堆。
“总得有人搜查贝希摩斯的下落。”琪看起来满不在乎。
“这个人也总得活着才能继续搜查。”丹用力戳了一下，“如果我没来，你要怎么办？”
琪歪过头，抿着嘴，没说一句话。
丹看着她有些生气却不敢回话的脸，摇了摇头，似乎还笑了笑:“有句话以前我不敢说……怕被你‘锤’。”虽然富有孩子气，但是他温和的声音其实很让琪安心而欣慰。
“什么话？”
“三姐，你生气的样子真像个傻蛋。”他咯咯笑。
“噢……嗯？”她迅速举起手，任何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要发动她的能力“压缩空气”的姿势。
丹本能地护住脸，但没有被压缩后的空气砸在他脸上。
“第几次了，丹？”琪已经放下手了，她盯着火堆。
“你是指锤人还是什么？”
“你赶过来，帮我……还有救我。”她搓了搓手，但是并不是想把手捂热。
丹歪了歪头。“可能，七次左右吧。我没记过。”
“至少十七次。”
“啊，有这么多吗？……”他愣了一下，“我怎么不记得……”
琪还是忍俊不禁，丹的声音很有安全感，但总感觉像个孩子。
“这很危险，你肯定比我清楚。”
“我只是怕你应付不过来。”
“经常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是你吧。”她调侃道，“一个月前，你找地方歇脚，结果被贝希摩斯堵在洞里那次。”
“呃……其实不是歇脚……”丹差一点就把“解手”说出来了，“但是你不是到场了嘛，贝希摩斯被压缩空气锤得晕头转向，他少说被你打怕八次了。”
“哦……我都忘了这事了。”
“帮我锤怪，少说也有十七八次。”丹笑了笑，“现在感觉好受点了吗？”
“哪种？”
“解气，不欠别人。三姐你的话，应该是这样想的吧？”他听起来有些失落。
“不，我只是感觉……很欣慰。”她莞尔一笑，“总有人……不离不弃……你觉得呢，丹？”
“我……我也这么觉得……”他神色略带紧张，“贝希摩斯那次，你也知道很危险，但是还是来帮我了，为什么呢？”
“怕你应付不过来。”琪轻笑一声，“再也看不见你，那该怎么办？”
“哦……啊？”丹发愣，又惊了一下，眉毛都在眼睛上方乱抖。
琪捂着嘴偷笑。“你楞起来真像个傻蛋。”
“啊……嗯？”
“我的意思是，”她停下了偷笑，但嘴角仍然上扬，“谢谢你，丹。”
“嗯……哦，不用谢……”他还是支支吾吾，“我也想谢谢你……三姐。”
“我喜欢你的声音，但是不要叫我三姐。”
“那……姐？……”
“不要叫我姐，”她轻轻牵起他的一只手，“叫我琪。”
“琪……”
她喜欢这个声音，尤其喜欢他呼唤她的名字。
第二天，他们一起回到理事会——牵着手。此后，她再也没有用压缩空气“锤”过他。
与其像逗孩子一样逗丹，琪更喜欢在夕阳下，靠着他渐起睡意……然后早早地回家休息。当然了，有任务时除外。
精灵们常常调侃提撒和玛哈过于亲密的情侣关系，不管在什么生物的伦理观里，他们都有些……某方面过度了，某些方面过于如胶似漆了。琪和丹原本当然也是调侃提撒和玛哈的精灵，现在他们干起类似的事情。
他们喜欢在坐在高地上，一起看夕阳下。
“琪，你说最东方，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什么呢？”
“嗯……可能有一大片火炉？太阳歇脚的地方一定很热。”
“但是它落下的时候，气温已经不高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给它降温呢？”
“嗯……有道理。”
“那，”丹像孩子一样打趣地笑了笑，“等我们把一切都解决了——腐朽、腐朽生物和其他所有事情——然后我们去东方，去太阳落下的地方，我们去找一片净土，怎么样？”
“离开尼文吗？”她忧郁了一下。
“世界那么大，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那好吧，没了我你怎么行呢？”
丹或许是随口一提，但他们都记住了这个约定。
“琪……你睡着了吗？”有一次，太阳已经落下很久了，琪却太久没动静，丹没有摇晃她，只是轻轻问道。
“闭嘴……我累了……”
“但是……德弋来了。”丹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从不对其他人那样做，外人眼里的琪永远是一个强硬而果敢的战士，手中挥出去的压缩空气像炮弹。
丹眼中的琪，则是那个在他怀里看完落日的温和伴侣，那是她坚硬外表下为仅为丹流露的温柔。
“好吧……”她很不乐意地从丹怀里出来，睡眼朦胧。
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披着长长鬃毛的精灵。那个精灵身姿矫健，长着像狼鬃一样的茂密鬃毛，两鬓的毛发尤其茂盛，甚至盖住了本就短小的耳朵，又留了一撮毛发垂在后背。这个精灵的脸看起来棱角分明，眼睛略微尖锐，犬牙露出，给人野兽的印象。
他是德弋，能力是与野**流，也可以控制野兽。
丹和他说了几句，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琪看出了事情的端倪。
“怎么了？”她迅速站起。
“玛哈，”德弋的声音悲痛而低沉，“死了。”
所有人都忘不了那一天，玛哈为了救一个名叫伊蒙的小莫基而牺牲，她将遗体的呆毛送给了提撒和伊蒙。那天起，琪几乎再也没有见到高格，黛尔则时常跑出去找他。
提撒更是把自己关了起来。
大家受不了没有领袖和先锋的日子，最果断的琪直接去找提撒。
她告诉他理事会和精灵现在面临的窘境，大家希望他负责任地扛起担子。结果提撒不是一言不发就是胡言乱语，把她气得暴跳如雷，当晚连丹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结果，突然有一天，提撒找很多人聊天，聊完后突然开窍了。
与其说是开窍，不如说是变了一个人——他的所有计划都变得极具侵略性，他干涉基伊教廷和格勒克共和国，又拼了命地疯狂猎杀腐朽生物……
他的力量也与日俱增，甚至可以说疯狂膨胀，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越多的腐朽生物死去，他的力量就越强大……
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了提撒的秘密。
腐朽渗入他的脊髓，在他耳边低语，让他堕入疯狂的深渊。他坚称应该用腐朽的力量来根除腐朽……
他们驱逐了提撒——或者是，提撒驱逐了自己。他不再出现在他们眼前，但他依然在追杀腐朽生物，他依然在履行将每一个腐朽生物扼杀的诺言。
但拥有与野**流的能力的德弋在哭泣山脊似乎见到了他一次，此后德弋沉默寡言，有时胡言乱语……琪曾经听到德弋在问静谧森林的麻雀，有没有在梦里听过雌性的声音……但是当她问德弋这句话的含义时，他又讳莫如深。
那段日子里，大家都提心吊胆，他们也常常不小心把自己恐惧的心理表现出来——现在不仅要离开最强大的提撒面对腐朽生物，而且提撒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充满腐朽力量的怪物，他们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是，琪不能。
提撒最为年长，其次是玛哈，再下来就是琪。提撒和玛哈不在了，稳定理事会和精灵团体的重任就落到了她身上，她必须装作坚强，鼓励每一个同胞，在每一次与腐朽生物的战斗中，她都冲在最前面，对任何惨状都不显惧色……然后在夜里和丹哭诉。
她本以为不会比这更糟了，而且她期待着情况好转——如果精灵们将腐朽生物斩草除根了，尼文就和平了，他们就可以永远不用恐惧了……对，只要尼文没有了腐朽和腐朽生物，他们就不用害怕了。
那段时间的每一个晚上，她都在夜里和丹复述自己的愿望——根除腐朽。
只要没有腐朽，我们就能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没有腐朽……
等待并推进着腐朽的灭亡，是她唯二的精神支柱——另一个是丹。
未来不会比现在更糟糕，而且会比现在更好。
多么单纯的愿望。
那一天晚上，丹单独外出，结果迟迟未归，琪猜到他遇到了腐朽生物的袭击，立刻动身去找他。
结果当她找到丹的时候，丹已卧倒在血泊之中，而站在他身边，手染鲜血的，只有一个精灵——他湛蓝的双眼深邃又空洞，通体紫黑，身上浮现着深紫色的发光纹路，背后飘扬着带着末梢的两根耳朵和呆毛，后劲和后背长满紫黑色的细长触手，又背着一对黑色的羽翼——
提撒，尼文长子，腐朽杀手，曾经的土元素接班人……
丹？……
刹那间，她感觉咆哮和哀嚎声卡在她的喉咙里，不知是什么让她如鲠在喉，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双眼中腾跃着痛苦和悲伤的波浪，顷刻间怒火又如兽群般在心中崩腾，她对提撒怒吼，歇斯底里，林间鸟具受惊腾飞。
提撒面无表情——可能他已经没办法做出任何表情——这位堕落的尼文长子只是摇了摇头。
“我们别无选择，抱歉。”
暴怒占领了她，她立刻挥出手，向他发出沉重而杀伤力无穷的压缩空气，同时即刻举剑站起，如同脚下生风，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复仇。
或许是因为没有防备，提撒被压缩空气击飞，摔在了身后的树上，脊背将树干撞裂，花了五十年生长的树木在顷刻间便轰然倒下。琪想当场让他丧命，她挥舞长剑的速度比提撒挥舞沉重的精灵之锤的速度要快得多，她马上就能让这个脏东西人头落地——
一道紫蓝色的光芒挡在了他们之间，粉碎了琪的计划 。
那是精灵之刃。剑后是提撒冷峻又充满邪恶血丝的双眼。
他从丹手中夺走了精灵之刃的能力。
琪心头一绞，她怒吼着举起手，她完全失去了理性，想要贴着提撒的脸打出一团压缩空气。
提撒不可能让她顺心如意，他挥剑将她弹飞，迅速腾空而飞。当琪站起来的时候，他已消失无踪。留给她的是一片寂静，以及渗在每一次呼吸中的愤怒。
琪……
一声呼唤传来，她的耳朵顷刻竖起。
丹全身是血，胸膛被撕开一个大洞，躺倒在血泊中，歪着头，气息微弱，声音细微。他想举起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琪立刻跑去，她试图给他止血，却徒劳无功。她迅速搜了一下自己的身，寄希望于自己带了精灵之井的井水……但是她没有，她没办法做任何事情阻止死神在自己眼前带走自己的伴侣。
一阵风吹过她的眼帘，泪水迅速泉涌而出，她哭泣着，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冰凉感从骨头的每一个空隙中喷涌而出，顷刻间，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不知所措。“丹……”她只能念出这个名字，反复地哭泣着说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成了唯一刻在她心中与口头的东西。
“琪……琪……”丹似乎想微笑，但他染血的面容染红了所有可能带来安慰的可能，他艰难地握住琪的一只手，“对不起……琪……”他的声音虚弱至极，似乎随时可能夏然而止。
“不，别，别……别……”她哽咽难言，只能流着泪摇头，“我背你回去……我……”丹已经失血过多了，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悲痛依然交织成毫无可能却依然有人愿意相信与渴望的丝网，将她笼罩在不切实际的渴求和幻想之下。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你还记得吗，琪……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循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睛也渐渐难以睁开，他与琪握着的手也渐渐无力，他已正如自己的梦想一样，日薄西山，“找一片洁净的净土……远离……一切……对不起……”
琪不停地重复着“不”，她越来越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却没办法将他拉回来，她在最后一刻闭上了眼睛，久久不愿睁开。当她睁开眼睛时，手中握着的手已经完全松弛了，对方的眼睛也已经永远闭上了。
丹……
她把脸埋进他的手中，泣不成声。
丹……丹……
她的啜泣响彻了很久，当它停下时，她抬起了头。
提撒。
提撒！
她仰天咆哮。
夕阳向天空和大地抛洒鲜血。
在把伊弥带上楼后，琪开始在图书架上找起东西来。琪刚开始一声不吭，虽然是她要求伊弥和她上楼的。伊弥坐在树屋的椅子上，不知所措，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精灵。
她似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从书架里将一本厚厚的牛皮书抽了出来。
“他们说你知道提撒。”琪转了过来，将书抱在怀里。
伊弥看见那本书的书名——“尼文纪事”。
“嗯。”
“你对他了解多少？”琪的目光锁定在书上，瞳孔有些颤抖。
了解多少？
什么样的了解？
她从小到大只认识提撒这么一个友善生物，她听从他的教导，遵循他的指引牌，和他聊天，和他开玩笑……虽然他只是一个看不清面庞的黑影。如果要说是不是熟人，有没有信任——那她和他非常熟，她愿意完全信任他。
但了解？……
霎那间，她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
伊弥和琪的目光相交。琪的眼神中暗藏愤怒和痛苦。
她在测试我，在调查我。伊弥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怎么了解。”伊弥并没有说谎，“我吸收了他的部分记忆和能力，但我直到昨天才知道他还背叛过灵树。”没有一个字能构成谎言。
“你有他的记忆，对吧？”
“嗯。”
“在梦里，对吗？”
伊弥看见琪死死抓住书的一角，察觉到她流出指尖的愤怒。伊弥略微低下头，眼睛向上看着琪，有些懵，不知道该什么回答。
如果承认了……会被她攻击吗？……
琪叹了口气，把书放在伊弥面前的桌子上。
“抱歉，我有些太激动了。”琪坐在了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我只是……想起来不好的东西。”
“关于提撒的？”
“嗯。抱歉，我知道这和你无关。”琪捂着额头，“另外今天不怎么顺心……这本是理事会保管的，将各个精灵的事迹整理并记录下来的书，每个精灵都有专栏。专栏是按精灵……或者说按名字分的。你应该可以找到你刚刚从父亲那听到的精灵。”
伊弥先思考了一下。
她推测了一下琪在为什么愤怒。琪说的话包含两方面，一方面是对提撒的往事，一方面是今天的。往事不得而知，今日……可能是关于塞巴斯蒂安的？
想起那个金瞳的格勒克，也让她感到烦躁。他……不讲武德，她及时收手了，他却不忘报复失败的耻辱。
不想了。她叹口气，翻开书。这本书也有一个又臭又长的序言。
“你应该知道序言。这个序言是提撒后面补上去的，你看，纸张明显是粘上去的。”琪轻轻坐下，指了指书页。
伊弥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其他书页都是订上去的，序言是粘上去的——不过粘得很准确，丝毫不差。她又仔细看了看，书页边缘有撕扯的痕迹，看样子粘了不止一次。有趣。“他是个强迫症吗？”伊弥随口问道。
“有点吧，尤其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琪愣了一刻，“你怎么知道？”
“这儿，扯过。”她分享她刚刚的发现，“而且面积不大，就算不重新粘的话，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但是没有现在这么准确美观。”
琪没有感到过分的惊讶。她太聪明了。琪感到心中一凉。
强大而聪明……她没办法不联想到提撒。如果他们没办法控制住她，不知道事态会不会往与提撒一样糟糕……鉴于如今的紧急情况，可能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你先看吧，我们预计一小时后出发。根据亚卡对上次希姆累倒的描述，一小时可能还不够他躺的，你应该可以把这本书看完。”
说完，琪转身前往窗台，留下伊弥安心看书。
她目送琪走开，还是决定看看序言。
她快速浏览前面的部分。大多在结合列举尼文的历史——从精灵最早抵抗格勒克，再到与都桑王朝和睦相处、腐朽时代、奥里到来、新的时代的到来——并结合精灵在历史中发挥的作用。和她原先想的一样……又臭又长。
最后，序言写道:“光影相随，精灵浴光而生，也终沐影而死。在万众眼中，精灵生而不同，我无意刻意否认，尼文的我们有父无母，我们无法通过两个个体的结合繁衍后代，即使死后也无法仅仅在土下安眠，一些人更是奉我们为神之子。但这不代表我们不感恩创造我们的父亲，不代表我们没有亲情与爱情，更不代表生与死被我们视若无物，也不代表我们不食人间烟火。我们生，我们爱，我们死，我们亦渴望在世界留下自己的足记，无论它是否值得铭记。”
署名是，提撒。果然。
这本书没有目录，伊弥猜是因为这本书要不断翻录更新。琪说这本书是按精灵的名字分专栏的。
果然，第一个专栏就是提撒。名字写在左上角，又大又醒目，名字右边有一个占据了半页纸的提撒肖像。肖像并不精致，但是面部特征面面俱到。脑袋上有四根呆毛，又粗又大又长，在脑袋之后呈现绽放之势。呆毛和耳朵一起向后打开，看上去像是有六只大耳朵，仿佛是在像花一样簇拥着什么东西，那四只呆毛的末端的末端都有细长的末梢。眼睛还特地用蓝色的颜料填了色。说实话，不能称得上惟妙惟肖，但完全可以呈现出提撒的样貌了。
紧随其后的是几页的生平事迹。
提撒，生于奥里历28年3月22日夜……
她先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意识到大致内容她都已经听过了。这本书对精灵的介绍很简短，但是大多数意义重大的事件都被收录了。
提撒，性别男，能力为灵魂链接，万光之光奥里的长子，天资聪颖……
奥里历28年，提撒结识拜勒恩，接受拜勒恩的教导。提撒结识执政官凯伦威尔和圣语一世，结下友谊。提撒逐渐在精灵中确立领袖地位。提撒与玛哈共同击退腐朽生物。提撒对拜勒恩的知识和尼文的政史产生兴趣。
奥里历29年春，他和第一代精灵正式成立了理事会，提撒担任z/h/u/x/i。理事会成为精灵的首个权力机构。提撒与玛哈关系亲密，公布情侣身份。拜勒恩授予提撒丰富的知识。
在这里，她发现有一行字被墨水涂掉了，不知道只是因为笔者失误还是后人有意为之……墨迹很深，伊弥还能感受到涂改者的紧张和愤怒。
奥里历30年，玛哈遇难，提撒把自己关在拜勒恩的图书馆，不再处理理事会事务。不久后提撒回归，领导精灵加大追杀腐朽生物的力度。
奥里历31年，提撒帮助腓特烈成为新任执政官，帮助圣语二世成为新任教宗，联合执政官和教廷，颁布《尼文法典》。在共和国建立腐朽猎手组织，狩猎违法的腐朽生物。
奥里历32年，提撒干涉议会，罢免腓特烈，帮助戴尔文成为新执政官。提撒尝试推翻圣语二世未果。由于行动激进，提撒带领精灵和腐朽猎手狩猎腐朽生物越来越遭受重创。
奥里历33年，提撒越来越强大，他领导的对腐朽生物的追杀迎来转折点，腐朽生物节节败退。
伊弥思考了一下，或许提撒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吸收腐朽力量的。确实，腐朽能量很强大，帮助他剿灭腐朽生物完全绰绰有余。
30年至33年间也有不少名字——他杀死的腐朽生物的名单。但是这些名字她一个都不认识，也就没在意。
她浏览33年至36年间的记录，大多是提撒杀死的腐朽生物的名单，基本上没有别的东西。名单很长，名字很多，提撒确实对这些怪物赶尽杀绝。
当然了，30年至36年间的记录，也有不少他救下的生灵的名字，不过他也大多不认识。
她依然一个名字都不认识，于是也没在意。
不过有一条吸引了她的注意。
奥里历35年，提撒完成《菲赛都拉》。她记得这本书，她在泰勒的图书馆看见过它……她还记得自己不小心从书上撕了一页下来，现在应该还在……她掏了掏自己腰上的毛发，还在她身上。
这样可以确认，提撒是在吸收了腐朽后写下了《菲赛都拉》。他吸收了腐朽，那个名叫菲赛都拉的怪物进入了他的梦境，他吸收的腐朽越多，菲赛都拉带来的噩梦和低语越多，于是提撒将菲赛都拉与腐朽绑定认知……所以他写下《菲赛都拉》，实际上上写下了一本《腐朽》。而别人不知道菲赛都拉是什么，也不会知道这本书和腐朽究竟有什么渊源，他们可能连这本书写的什么都看不懂。
这么说……
《菲赛都拉》里可能有一些外人看不出来但她可以看出来的信息，或许可以揭开不少秘密甚至骗局……反正刚刚她在触摸灵树树干的时候，确确实实看见的那一幕，毋庸置疑地证明了真相在尼文总是披着斗篷的。
下面跟着最后一段，字迹和上面不一样，看样子笔者换人了。
奥里历36年，提撒被发现吸收腐朽，遭到理事会驱逐。提撒杀死丹和叶拉，夺取了精灵之刃和腐朽的能力。提撒企图攻击灵树，遭到精灵阻拦，最后被奥里的光芒击退。提撒死于静谧森林。
提撒。
她默念出这名字。
她想起了之前在触摸灵树后听到的对话。
提撒说自己要背负骂名。他确实做到了，白纸黑字地做到了。
就从尼文的现状看，他的目的似乎也达到了——精灵远离腐朽，越远越好；希姆是个善良老实的呆瓜，符合他的愿望。
但即使看完这段对提撒生平的介绍，她还是有不少疑惑——最大的莫过于一个——提撒为了让后辈远离腐朽，做出这么大的努力，几乎杀光腐朽生物又背负骂名，那为什么他还要教她吸收腐朽的力量？
另外，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提撒和奥里的对话，感觉自己和希姆的人生被安排了。
我和你相处十年，现在却发现我好像只是你下的一步棋。
她没有感觉悲哀，反而感觉很气愤——在离开静谧森林之前，提撒了解她的一切，她却对他一知半解，这让她感到不公平又不安全；现在她还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自己像个棋子——她不喜欢这两种感觉，一定要做出举动改变这一现状。
她喜欢直接付出实践……当面质问他，而且越快越好。要不……就今天晚上？等天黑后，她一个人跑去静谧森林，当面问个究竟……问题可能不多，主要是想那他骂个痛快。
嗯，就这样。
她翻开下一页，看见两个字。
左上角写着名字，玛哈。右侧是肖像。她耳朵不长，末梢略尖，戴着两个银环。头上的毛发像向后束起的长发，呆毛并不像普通精灵一样一左一右，而且一前一后地挂在头部后侧——或者称之为一上一下——前一根略短，后一根略长，从马尾一样的毛发里探出来，另外两肩各垂着一缕毛发。她双目圆润，画者似乎有意体现出她目光的柔和。
玛哈，生于奥里历28年3月22日夜，尼文长女，能力为治疗——能力特点，治疗精灵时对方伤口处在自己身上的对应位置会产生剧痛，但治疗其他生物时不会——性情善良温柔，渴望为所有生灵消除痛苦和创伤。
伊弥又看了一眼肖像。她认得这个精灵。她在由提撒记忆构成的梦境中见过她……她知道，她是提撒的伴侣。
起初，她还有些惊讶，玛哈的专栏特别短，只有两页——而提撒有足足十页。她先看了眼玛哈专栏的最后一段。
奥里历30年1月21日，玛哈在鲍尔之触冰窟救下名为伊蒙的小莫基，但玛哈不幸遇难。她的呆毛被按照遗嘱送给伴侣提撒和最后一个帮助的生灵——也就是伊蒙。次日，提撒将玛哈葬于鲍尔之触最高的山峰。
从奥里历28年初到奥里历30年初，她只活了两年，所以她的生平特别短。
伊弥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回溯文章，从头看起。
玛哈的生平里穿插了很多受她救助者的名单——基本上是受救者名单，当然了，也有一些她杀死的腐朽生物的名单——这一点和提撒截然相反，提撒的名单基本上都是被杀猎物的名单，受救者反而占少数。而其中比较有标志性意义的……
奥里历29年，成为理事会常任委员，提撒和玛哈公开伴侣身份……然后还有很多受救者的名字——不过她注意到一个特别的。
奥里历29年，玛哈救下误入静谧森林的高格，并与提撒共同帮助高格控制兽化能力，与高格关系亲密。
其他的名字，她大多闻所未闻，也就没有多在意……但她更在意玛哈这个名字本身。似乎希姆吸收的就是她的能力？……
她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联想。
提撒和玛哈生前是伴侣，前者雄性后者雌性，但是她吸收了提撒的记忆，希姆吸收了玛哈的记忆……嗯……
…………
不妙。她翻了个白眼，决定不细想。
她翻开下一个专栏，查看下一个精灵，也就是第三个精灵——
琪。
右侧是她的肖像。
伊弥悄悄看了眼趴在窗台上的琪，再看了眼肖像。
和提撒、玛哈的肖像情况相同，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是差别不大。
琪，生于奥里历28年3月22日夜，尼文次女，能力为压缩空气，即可短时间内强力度控制气流。
她正准备像刚刚看提撒和玛哈一样仔细看，但琪说话了。
“凯沃醒了，你最好在他们上来之前，看一下’攸奎’。”琪的头探出窗外，“他的专栏在第五个……如果你只是浏览的话，应该可以看到他。”
伊弥点了点头，虽然琪看不见。她快速浏览。
阅读时遇到的情况类似，有太多不认识的名字……杀死的腐朽生物的名字，和救下的生灵的名字。她在浏览过程中挑出了几个比较有意义的。
奥里历29年，成为理事会常任委员。
奥里历30年，与丹公布情侣关系。访问因玛哈去世而拒绝参与任何活动的提撒，但最终失败。
奥里历36年，提撒杀死丹，夺取了丹的能力。参与对提撒的攻击行动，遭到提撒反击，后背遭到创伤，留下后遗症。
翻阅到这里，她意识到琪还有十四年的记录……她活得比提撒和玛哈久很多。她依然在后面寻找自己能看得懂的记录。
奥里历40年，加入哨兵。
后面基本上依然是各种抵御腐朽生物、救助其他生灵……不同的是，特别强调了作为哨兵领导人之一的活动，包括对内和对外，评价基本上都是正面的。
下一个。
丹，生于奥里历28年3月22日夜，能力是……
她惊愕住了。
精灵之刃。
不会……这么巧吧？……
她往前找琪的资料。
琪与丹公布情侣关系。
提撒杀死丹，夺取的丹的能力。
她又扫视当的资料，直接锁定最后一行。
被提撒杀死，其精灵之刃的能力被提撒夺走。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能力是从提撒手中继承来的，而提撒……是从丹手中夺来的，而丹……是琪的伴侣。
我……她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不止，自己竟有些心跳加速，寒毛竖起。
我的身体里，有提撒的一部分，也有丹的一部分……她咽了一口。
这是……歉意吗……她紧张地调整了呼吸，还干咳了两声。她抬起头，发现琪早已在注目着自己。伊弥一时间感到无所适从，她紧张地转过头，不敢直视琪的目光……她继承了提撒的光芒，而提撒杀死了丹……
她躲避琪的目光，这样僵持了好几秒，她很明白——琪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从她给自己这本书时的表现就已经说明了——她害怕琪会对自己这个提撒的继承者发怒。这并非不可能……过了好几秒，她才瞄了一眼琪的眼睛。
琪的目光中并没有愤怒，只是有一丝颤动的惋惜，还有一丝沾着泪花的哀伤，以及……让伊弥有些不知所措的期待。
“抱……抱歉……”伊弥的声音怯弱又谨慎。
琪只是注视着她。“为什么要道歉？”
“替提撒……我……呃……”伊弥不知所措，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急促的心跳声，“因为丹的事……”
琪摇了摇头。“你不是提撒，也不是丹。”她的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尽管她神色悲伤，“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或面具，你是伊弥……我没办法因为你体内有提撒和丹的光芒就怨恨你，那对你太不公平了。”说完，她叹了口气。
我是……伊弥。
她低下了头。
琪慢慢走过来，走到她身边。
“伊弥？……”她小声呼唤。
伊弥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大姐姐。琪伸出右手，那只没有带皮手套的手。“来，”她语气温柔，让伊弥如沐春风，“把负担都忘掉吧，你就是你自己。希姆已经醒了，我们该去沃林找攸奎了。”
“嗯……”伊弥松了口气。
“对了……我们还需要知道一件事情。”琪依然轻声细语，“你……真的只有一把精灵之刃吗？”
琪的谨慎和细语没有让伊弥安心——伊弥瞳孔缩放，双目颤抖。
当然不止一把——她不仅有两把精灵之刃，她还有腐朽的力量……两把剑才能从摩多和他的爪牙的追杀下活命，腐朽的力量才能让她反过来追杀他们。
那一刻，她意识到，为什么琪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们看出来了，只凭一把精灵之刃是不可能让摩多害怕她的，他们还在猜疑，为什么自己能让摩多感到恐惧——
是的，她意识到，他们没有信任自己。
自责和悲伤荡然无存，她的眼神重新尖锐起来。
“是的，”她的回答平静至极。
藏一把剑，总比掏空家底要好。
更何况，她还有更为恐怖的黑暗力量，那是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她也绝不容许他们知道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是如此安心。
“只有一把。”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