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带来喜事的火车
太阳收去了几分通黄,余辉愈来愈斜了,那深黄打在火车上,那火车便更快地跑了……
S村只有一处破旧的火车站是值得一提的,但为何破呢?正是因为坐火车的人少,在此下火车的也少。而我们这坐火车必须得是喜事,最次也是好事。自然有人下我们这火车也是喜。(下我们这的大多是同乡之前出城的)
进喜他家儿子去年回来,他可厉害,去的大城市——N县。同乡得知他要回来,有半个村的人都去了哩!
一下火车便又是披衣服,又是送东西的,他倒不怕生,照单全收了。
四昕婶一边塞着东西一边说道:“害呀!进成,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记得?这些东西你拿着。”
进成连连推辞,而随同的进喜却收下了,进成见状只得尴尬的说道:“记得记得……那多谢婶婶了。”刚接过就要走,四昕婶连连喊停,一把扯住了进成。
“哎哟!……”进成叫了一声。
“哎!进成赚了大钱要记得婶婶啊!”
“记着,记着……”
就是这般,收了一堆东西,说了许多搪塞的话,终于是到了家坐上了……
同乡的小孩子自然也想见见他,但他刚回来的前三日是无可见着的。门槛都被踏烂了,都是拎着鸡蛋、蔬果的确,再不济还会有送锅碗的……先不提这能否挤进去见一面,就是挤进了,手上没东西大抵是有些不妥的,也就没去了……
待到第五日,去送东西的已几乎绝迹了,小孩子便跑出去了。
刚跑进大门便听见有人喊道:“小兔崽子们,往哪儿跑啊?!不喊人就进啊?”
他们听见便不再跑了,站在原地,进喜也缓缓走了出来。
“怎么?忘了怎么喊啊?”
“大伯!”领头的孩子喊道,后边的也迎合着,“大伯好!”
“害哟,乖!找进成玩去罢!”
进了屋便见着进成坐在炕上正看着书。
“进成哥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叫道。
“哎呀!你们几个小家伙也来看我啦,快上炕!”进成一把抱起了女孩坐在腿上。孩子们便一排排地坐上了炕。
“哎!哥儿,你这去了城,城里咋样啊?”领头的孩子说道,他领头自然是年龄最大的,坐次也理当离进成最近。
进成清了清嗓说道:“这城里呐,人可多!人家不住咱这土房。”
“住什么?”“住砖砌房!”
“他们还骑牛?”“骑!骑铁牛!”
“拖拉机?咱们这可只有一个……”孩子中坐次第二的说道。
“什么拖拉机,会发光!它有眼睛去!能盯着你们呐!”
孩子们被吓得大喊大叫,进成也跟着大笑起来:“哈哈!我说是牛罢!铁牛!”
孩子们仍旧喊闹着,进喜听着声儿进来了。
“叫什么!骇死了。”“是进成哥哥吓唬我们……”
进喜没怎么生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只大白兔,塞给了小家伙们。“这是城里的糖,你哥儿特意带的。铁牛!记着,就是铁牛。”
“记着记着!谢谢大伯!谢谢哥哥!”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以后进成回来,你们也来接,和父母一道……”
孩子们点了点头,终于是走了,李家便也要备饭了。炊烟寥寥升起,不一会儿家母便端出热腾腾的米饭来,外带着三菜一汤。这菜是烧茄子、炒苦瓜、还有一盘没勾上芡的锅包肉 这汤则是加了三四个蛋打成的蛋花汤。
家母将米饭分别端到父子面前,又将锅包肉与苦瓜放到进成跟前,“进成呐,这肉你多吃些,少的很……”
“谢谢母亲,只是这苦瓜……”
“啊,忆苦思甜,我瞒着说你已经吃个忆苦饭了。”
“说的是,国家待我们这么好,若不思报国……”进成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拍案说道:“明日便将这些个锅都拿去与乡亲们炼铁!”
“好啊,这样也有好名声。”进喜也拍案道。
第二日进成果真带着口大锅给了村长,说是要炼铁。村长答应了,接过铁锅,放下了。
这一天到有一人在这儿下了火车,村民们听闻争先恐后地去望望有什么喜事儿 呵!原来是县长大驾光临呐!大伙又争着抢着地去塞东西,首当其冲地便是进喜了,送了一件绿色大棉袄,并且宴请了县长。
“县长您贵姓啊?”
“姓李,呵,你们这都能吃上鱼,什么鱼?”李县长问道 。
“回县长,是鲤鱼。”
“怎么说话?又不是11年以前!”
进喜这才从地上站起来,“这都是专门为县长准备的。”
“有心了。这几年要脸贴我,晓得吗?”县长接着问。
“晓得,晓得,今儿刚送了锅给村长……”
“那倒不错,你们这倒真不错啊…!”
“那还不是承蒙县长您关照么。”
“害呀,哪里,哪里!”县长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先走了。”
“送您?”“不用。”
这县长刚走,进喜便暗骂道:“你妈妈的苟宀㠯!”但后脚村长又来了,进喜便又变了脸问道:“什么事儿?”
只见村长气喘吁吁地说道:“查亩产!要查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你说…!”进喜也慌了神。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进成走了出来,“把其他亩产物移到检查亩上,不就成了?”
两人拍手叫好,大笑了一通后便去忙了。果然是通过了视察……
这些天后,县长终于是将要走了,大家却没有去送,怎的?因为家中能送的几乎都已送干净,没脸去送行,仅有进喜一人拎着一大篮的鸡蛋送去。
进喜拎着那篮沉甸甸的鸡蛋便要塞到县长手上。
“使不得,使不得!”县长推辞着。
“您呐,收着,多照顾着就好。”进喜说道。
“那怎好意思……”
“唉,您可是一县之长。收点东西而已,那上面收东西的多的多呢……”
进喜还未说完,那县长瞪了他一眼:“我像贪官污吏?”
“嗷嗷,…!”进喜立马改口说道,“这只是送礼,送礼……”
这般那县长才收下,并承诺打了:“有好处不会少了你的……”进喜这才高兴地跑回去了。
回道家后,进喜便杀了猪,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同乡的都以为李家过年了,但细细想来只有他去送了县长上火车,自然是沾了喜气,村民们都很叹惋,没有赶上这次喜事,决心下次一定要赶上!
待到来年春天,又有人下了火车,村民们这下是倾巢出动,都要去沾喜气,看热闹!李家倒是只有进喜一人,去了,因为进成坐汽车出城打工去了。
下火车的是市长与县长,还有一群人。大家依旧拿着东西,要塞进他们手里,却死活不收,县长也不收。
“李进喜在哪?”市长问道。
“这儿!”进喜从人群中探出个小脑袋来。
“带走!”只见几个人一下子便将进喜抓了去,上了一辆车。
跟随的小孩子看到车后喊道:“哇!真的是会发光的!是铁牛!”
“我们去哪儿啊?!”进喜惊恐地问道。
“县里。”司机说道,“路远,睡罢。”
一路的确是远,进喜倒是睡得香,县长却不敢睡。
待到再睁开眼,已是在法庭正中的木栅栏里了。
“王远斗,可知罪?”高堂之上,一位老者拍了拍桌子问道。
“王远斗?”进喜猛地睁开眼睛,呀!那不是县长吗?他不是姓李……村长怎么也在?!
“知罪……贪赃枉法……”
“好!李进喜可知罪?”
“进喜一下子跪倒在地。”
“不要跪!站着说!”
进喜颤颤巍巍,却怎地也站不起来。
“奴隶像!还有要说的吗?!”
进成依旧哆里哆嗦的,“没有……”
“好,你行贿,乱收村民财产,并且未冶炼钢铁,故将你打为右派!”
进喜听后连忙磕头求情,那老家伙照念。
“将这两个右派走资分子处死,即刻执行,李氏父子房产转交给村委处理。”
“我送锅去炼铁了呀!村长可以证……”
“胡扯,才没去!他家没有!”村长喊道。
“狡辩!带走!”
进喜只是觉得眼前一黑,便又昏过去了。
他们要回乡里执行审判,坐火车则是最快的 村里听闻又要有喜事,上次东西还没送出去,又来到车站,又是大包小包……
下了车,一辆没有篷的车“恭贺多时”,警卫将进喜绑上了车,开始游街了。那前来看热闹的人便也跟着跑,看了半天不唱一句戏曲,大家便想谋些事做。
进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种死法,在他印象当中似乎只有杀头这一种,都是“嚓!”的一声,便落地了。没有痛觉。但这是乡下人的死法,城里人兴许不一样呢?进喜倒是有些许期待了。
“大伯!这个也是铁牛!是大铁牛!”小女孩指了指卡车,进喜也望了望小女孩。突然一枚鸡蛋砸在了他的脸上。
“你妈妈的,小孩子你都骗!”周围的人也被带动起来了,算是找着事儿了,也开始砸鸡蛋。
我们仍旧不知道进喜是何种心情……
终于是被刑场了,县长与进喜都被压了上去,台下的人也都一个个望着。
突然有人大喊一句:“刀下留人!”只见此人正是四昕婶。
进喜瞬间又有了希望,两眼放光地望着她,期待她能说出些什么。
“等我拿碗来!”
“不是杀头,没那么多血!”
众人愈发好奇是怎般的死法了,大抵是城里人发明的“杀头”罢。进喜听罢倒是更加期待了,究竟是何种新奇的死法呢?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并非台下看客,自己是台上丑角。
只听的我“嘭”的一声,王县长与进喜便倒下了
众人觉得实在不好看,便散了。只有村长看的最津津有味。 呵……城里的“杀头”真无趣……半天也不唱句戏,只有一声,他们也白跟一趟了……
待到几年后,这李家的房子早就被村长一人私吞了,但也正是如此,他也被打成了右派走资分子。最终也是做了火车回来,也是一样卡车游了街。这次应了大家的心愿,杀了头,四昕婶也如愿以偿得到了一碗,大家都得到了一碗,呵,这次总算不虚此行。
没白接客,喜事、喜事。
——2023.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