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扑通一声，湖面的星子被逐个吵醒，稀里哗啦地聚在激起的水花里吵吵嚷嚷个不停，很快又被湖水抱在怀里安抚，重新沉入细碎的涟漪中睡着了。

意映跌入湖水后并没有立刻上浮，她屏住一口气漂浮在水中，妄想自己变成一株没有存在感的水草。

可惜一口气再长，也没有命长。意映撑不住了，打算上浮，动作轻柔。

没准二哥他有美在怀，根本无暇顾及到这小小响声呢？

出水的那一刻，三年来，意映第一次为这辈子没有投生水草而成为神族感到抱歉。

一抬头抹了把脸就被防风邶那双桃花眼拿住，似笑非笑，似喜似嗔，让人一时间看不出他的情绪。

“抱歉，抱歉...二哥，我不是故意打断...”

“小妹？”

意映脸上的水也顾不得揩了，下意识就连连道歉。边道歉边扒住船沿，试图看清船上的美人。

美人身段婀娜，绣裙精致华美，玉足白皙如美玉。一看就不是庸脂俗粉。可惜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真容。

此刻受到惊吓的美人终于回过神来，运起灵气从船上纵身一跃落到岸边，捂着脸风一样跑掉了。

意映呆呆的看着这如同飞鸿踏雪一样的身姿，好家伙，还是神族小姐。

防风邶侧目看了一眼美人离去的方向，没做任何挽留，反而懒洋洋的把手递到意映面前。

防风小姐此刻因为搅黄了防风邶的好事心中有点儿理亏，想着待会如何丝滑圆过这场尴尬，见防风邶丝毫不记前嫌要拉她上去，心里想这个二哥他人还怪好的呢！

没想到手刚放入另一个白皙的掌心中就被那只手轻轻拍掉了。

防风邶的手又摊了在意映脸前。

嗯？

意映又找了几个不同角度放了几次，手均被无情拍落。

嗯？？

不解地抬头望向防风邶，意映迷惑了，你啥意思啊？玩这个有意思吗？

防风邶缓缓开口：“你吓跑了我的美人儿，一句抱歉就想解决？”

“那你想怎么样？”

“赔礼。”

夜很深了，秋日的湖水冰凉，神族的身体也开始扛不住了，意映赌气随便拔了一支簪子，摔到了防风邶手中。

“礼赔给你，行了吧！够不够，不够我头上的都给你。”

防风邶满意地笑了，一把拎起意映的衣领把她提上小舟，轻轻放下。看她因为衣衫湿透微微打颤，灵力从指尖弹出，烘干了她的衣服。

意映此刻还没有消气，抱着膝盖蜷起来背对着防风邶，一声不吭。

防风邶微微歪头看着意映，开口打破沉默“你这只簪子倒是很精巧，玛瑙蟹纹的金簪，用料上乘，设计者的巧思亦是不凡。”

意映本不打算理他，不妨听到这句称赞，心中微动，“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的东西。”

防风邶绕到意映正对面，正色道：“小姐确实是品味不俗，可在下实在佩服设计簪子的师傅的才华，不知您可否告知啊？我必是要当面夸她一夸的。”

“噗嗤，”意映看着他一本正经乱说的样子笑出了声，“那你继续夸吧，我自会转告她。”

防风邶温柔地笑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直视意映：“防风小姐不仅箭术一骑绝尘，品德修养更是如海纳百川，心胸十分宽广。”

意映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忘了生气的感觉，只觉得他的话字字句句都踩在她的心坎上，舒适妥帖。

不对！猛摇了摇头，自己撞破了这小子与女子在落星海偷偷私会，拿住了他的把柄，结果被他耍了一通不说，他还拿走了自己的发钗。

小舟荡荡悠悠，已经飘离了蒲苇丛，向湖中心飘去。

前思后想，忘记了的气愤重新浮起，燃烧成了愤怒，意映腾地站起身，向防风邶锤去，不打这厮一顿实在难解心头之恨，打完了还要找姨娘告状，再狠狠罚他一顿。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防风意映根本想不到自己突袭的一记老拳被防风邶轻松躲过，自己这全力的一击没有着落，竟然身子一歪，又掉进了湖里。

掉进湖里的动作只是一瞬间的事，意映眼中的时间却无限拉长，那个恶劣的家伙在嘲笑她！嘲笑她！好恨啊啊啊啊啊啊啊！

笑着笑着，防风邶面色陡然一沉。

意映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的处境。

此时的湖面已经不再繁星点点，它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了。

月色仍旧明亮，冰轮温柔地倾撒它的光辉，笼罩每一寸土地，照亮离人的归路。

可惜归路不包括这片大湖。

大湖两岸白日里碧波荡漾，慷慨地供给水源让人类种植，打猎，在这片土地上繁荣发展。然而人迹罕至的湖中心，湖底地势陡降，湖水颜色变得如墨一样漆黑，像深色的瞳孔，望向苍穹。

落星海，露出了它真实的模样。

“意映！把头扎进水中，不要挣扎，保持漂浮！”

可话刚说了一半，防风意映瞬间消失在水面之上，一丝挣扎的涟漪都未留下。防风邶毫不犹豫跳下小舟，游向意映。

意映是会水的。

她从小就敢独闯落星海，也喜欢在湖边漫步，坐在湖边看晚霞点燃西边的天空，躺在小舟荡漾在蒲苇丛中看满天星河，想象上古时期的祖先射落星辰的风姿。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手中也有一把晶莹剔透的弓，一箭就可射下银河，献给父母，看他们为自己骄傲的模样，那一定是一生中最荣耀，最幸福的时刻。

心不再是空的，是满的，胸口不再是痛的，是暖的。

身体荡荡悠悠，沉沉浮浮。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到微光，水填满耳朵，能听到温柔的爱。这湖水就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就这样沉下去吧，到达快乐的彼岸，那里有鲜花和美酒，是你我梦里的故乡。

老人常说凡尘世俗，往往称心如意时少，因为在你心满意足以为万事大吉时，天老爷总会降下一个劫让你尝尝生活的苦，人生，就是为了体会七情六欲而来的，怎么能总开开心心的呢？那样人会飘的。

意映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这辈子加上辈子，防风大小姐都没让人打在脸上过！是谁这么大胆？

“敢打我的脸，我定让你有来...”

意映挣扎着睁开眼睛，水中很黑，几乎吞噬了整个世界所有的光，眼前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一个影子晃来晃去，两盏红色的灯笼挂在一根绳上影影绰绰。

这是传说中的幽冥世界吗？不是说鬼方氏祭祀才有这种沟通阴阳的能力吗？自己难道是个万中无一的奇才，天生有神眼？

意映颇为自得。突然她又清醒过来，自己哪有什么天赋，只不过凭着小聪明以为博得父母欢心，嫁得有情郎，最终害了别人，也害死了自己。

这望不到尽头的黑夜，是天神降给罪人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