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处在梦中的时候，会有意识吗？
人离开梦的时候，会留下记忆吗？
倘若梦醒了还是梦，虚幻消去还是虚幻，那么这究竟是真实还是梦？
假设你再也离不开虚假的藩篱，那么……
没关系，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假设。
和我一样假，也和正在与我对话的你一样假，和这个世界从东方喷薄而出的旭日一样假。
所以不必想太多，你说是吗？
“嗨，徐望，回神了！”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看，视线落入一片模糊的阴影。
天地开始变暗，茫然显现在他的面庞上，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恐慌。
周围的世界在渐渐熄灭，他慌乱的回头，却身体一沉跌入完全的黑暗。
然后即是无边际的虚无，直到他开始慢慢想起一切。
手术台上的少年细密的睫毛开始颤动，睁开一双纯黑色的眼睛。
无影灯在躯体的正上方散发出光来，强光之下，留不住一片阴影，好像梦中世界末日之时最后悬挂在天穹上的苍白太阳。
少年的眼睛自睁开就没有转动过，他似乎没有对刺激性光线的自然反射，只是直直从光射来的方向相对看去。
光和少年一般惨白。
这是他第二十几次醒来了，在近乎相同的场景下。
从“最初”的醒来开始，从手术台上的少年第一次撩开散乱的黑发，伸出苍白的手臂看见真实的自己开始。
他那时还能清晰的记得在另一个世界度过的十八载悲欢。
不过一旦说服自己那些才是梦，是他在最终的实验过后陷入沉睡十八个月里精神世界自我安慰的结果，一切就当真模糊起来了呢。
人是不会在短短六个月内就将昔日同窗的脸忘得只剩一个隐约的轮廓的吧。
是个梦多好，那么作为一个实验体的人生可能也没想象中那么难过。
可是梦里不会有酒厂，乌鸦和怪盗基德。
也不会有倒错的时间，迷乱的四季。
更不会有他小时候缠着家长买来的几十本《名侦探柯南》漫画。
怎么了，他是不是穿越到一个梦里去了呢。
直到枪响和疼痛一次次把他叫醒。
迷乱惊惶的大脑被另一种奇异的理智强迫着冷静，超人类般敏锐的五感和仿佛可以肆意弯折的四肢让他仅凭趋利避害的本能就能够躲过向他打来的一颗颗子弹。
他先是躲避，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身体瑟缩在遮挡物后面，然后根据琴酒给他的任务信息快速找出目标。
他很聪明，这倒不是这具实验体身体的功劳，他曾经就是个总被叫作做天才的人，即使在作为中学生的身份时屡屡不务正业，也能轻轻松松被心仪的大学录取。
boss亲口称赞他的逻辑能力，这也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
之后便是熟练的上弹夹，举枪，射击。
而这具被用作实验体的躯体的武学天赋实在惊人，短短几个月便掌握了琴酒交给他的大部分杀人技。
据说连朗姆麾下的得力干将，代号为库拉索的银发女人看着他都自愧不如，虽然常年浸润在组织中的红唇吐出的语句谁知道真假分别占几何。
最后看着鲜血从子弹穿过的洞窟中喷涌或是成股流出，浸湿各色的躯壳外的衣裳，混着白的绿的紫的……一并作为污秽淌下来。
像全息游戏一样，可惜他对这种暴力美学兴致不高。
而且他也找不着哪里能有一个退出按钮让他放松尽兴后就回归现实。
他扮演着一个不知限度的人，毫无节制地开发自己的身体，直到疼痛传遍全身，瘫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看着血色的天空，面无表情。
然后被琴酒单手掐住脖颈，听他一如既往阴狠却流露出无奈的警告。
“你不能一直这么疯下去，没有东西能让你节制一些吗？”
他呼吸困难，模模糊糊的笑起来。
之后他被带去面见boss，他不太想回忆那天经历了什么，就当是一次标准的洗脑吧。
总之在此之后他拿到了独属于他的代号——“克罗维希”，行事作风也收敛了许多。
时间是能够改变一些习惯的。
比如现在，他已经不会在挣扎着挪动被麻醉而无力的身体去试图窥见白大褂护目镜上的自己的倒影，也不再会徒劳的为了开口发出点什么嘶哑难听的声音而憋气到头昏脑胀。
不知何时，他不会在挣扎着挪动被麻醉而无力的身体去试图窥见白大褂护目镜上的自己的倒影，也不再会徒劳的为了开口发出点什么嘶哑难听的声音而憋气到头昏脑胀。
他想得出那上面是什么情景，黑色过耳一乍的乱发遮盖住黑色的瞳孔，一贯瘦削惨白的身体。
他很安静，再没有像他这样配合命运的人了。
然而声音是隔绝不住的，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
“他又醒了。”
他听见白大褂们这样说。
“他几乎每次都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醒。”
“难道是实验体对麻药的抗性高？”
“谁知道，实验体嘛，你看他现在睁着眼睛不眨都几分钟了。”
“要不要给他打一针麻醉？”
吱呀一声，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冷风刺穿了原本手术室的氛围。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
“没必要，他不会连这点场面都受不了。”
少年几乎在瞬间构建出了声音的影像。
毕竟除那个人之外，恐怕没人会乐于来到这样血腥又无趣的场景里。
“琴酒大人。”
琴酒没分一毫的眼神给那几个恭恭敬敬对他喊着尊称的医生，他向手术台前走了几步，皮鞋生硬的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克罗维希。”
男人开口念了一句少年的代号酒名。
随后满意的看着台上的少年的眼眸眨了一下，视线向他投来。
“你这次的任务，boss希望你能亲自向他解释一下。”
少年的眼神连晃都没有晃。
得不到少年的回应也早在琴酒预料之中，他似乎真的只是来传达这一讯息。
也许还存着点想来看看躺在手术台上的少年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思。
少年似乎听见一声嗤笑，脚步声随即再度响起，向着来时的方向远去了。
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风带着冷空气顺着男人风衣摆动的弧度进到室内，却调和不了已经凝滞的气氛。
少年在这人为创造出的凝固的安静里出神。
琴酒刚刚提到的那个任务很难，但也要看是交给谁去做。
丧命的工作交给他都是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的，这次也理应不出意外的完美收场。
但是——
他想起那颗打进他腹部的子弹，他惊愕的抬头，之后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的响声和冲天的火光。
他真狼狈，差点窒息在燃烧产生的弥漫的黑雾里。
想起这些，他开始觉得有些痛了。
手术刀默默的划在他的皮肤和血肉上，大有些寒意透骨的形容，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哪个器官被血淋淋的从腹腔内取出来又放回去。
他开始恢复一些知觉了，这对于手术台上的少年来讲可不是一个好预兆。
弹片带着血污和脏器的粘连部分从镊子中掉落在托盘里，发出的丁零脆响也似乎比之前更近。
他能感到幻痛在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微微颤抖的身体被牢牢束缚住，固定在刀俎之下。
在琴酒说出那句话之后，竟真的没人给他打麻醉了。
少年唇齿之间悠悠发出一息长叹。
他有点想闭上眼睛装睡了。
他宁愿真的能再睡一会，起码无音的梦境里有他想要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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