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胜术（下）

上阳宫，观居殿。

只见圣人一身白衣，双眸微阖，沉默的坐在梳妆镜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焕默默地立在身侧望着她，心中叹息。

圣人当年还是皇后的时候，她便已经跟着了。只是那时，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圣人也还是个风华正茂的美妇人。

只是如今数年过去，世事变迁，高宗皇帝也在数年前病逝，太子、相王接连从皇位上被驱逐，当年那个只知躲在丈夫身后的妇人如今成了执掌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而那个初遇圣人时的小小少女，如今也成长为深受帝王宠信的朝廷重臣。

自含嘉仓之乱过去后，神都也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杨焕本以为，含嘉仓之乱过去之后，春秋道已然尽数剿灭，神都该太平了，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便又出了个厌胜之术。

许多年前，圣人还是武昭仪的时候，那时的王皇后与之不睦，便与其母柳氏在暗地里使用厌胜之术，诅咒那时还是昭仪的圣人，加之先前安定公主忽然夭折，种种证据指向王皇后，惹得高宗皇帝震怒，一怒之下便废了王氏的后位。

但高宗皇帝素来念旧，王氏又是他的结发妻子，有一日前去冷宫探望之时，他眼瞧着王氏与废妃萧氏在冷宫里的日子过得不如意，便又生了将二人释放出冷宫的念头。只是那二人曾经毕竟与圣人结仇，圣人焉能容忍她们再被放出来？于是趁着高宗皇帝御驾亲征之际，便将二人赐死了。

寝殿内，杨焕默默地站在圣人身侧，就这样不知道沉寂了多久，见对方一直不说话，她心中实在忧心，便特意近前轻轻唤了两声，“圣人？圣人？”

“怎么？”

“圣人，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想来是因为张易之搜出木偶的事，让圣人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害死她长女的那个人吧？

杨焕陪伴了圣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便是年前的含嘉仓事件，她也不曾见圣人这般生气过。

见杨焕忧心，圣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朕无碍，朕只是想起了几个故人而已。”

杨焕蹙了蹙眉，故作不知的问道，“故人？”

“是啊。”圣人缓缓道，“许多年都不曾想起了，今日一见到那个木偶，便忽然想起了她们二人。”

“可是……王氏和萧氏二人？”

圣人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续道，“当年，王氏与萧氏，一个是先帝的皇后，一个是先帝的淑妃。在朕进入先帝的后宫之前，萧氏是最得宠爱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们二人才一直不大和睦，直到朕被先帝册封为昭仪，生下愚儿之后。为了稳固自己的皇后之位，王氏过继了生母早逝的陈王忠为养子，萧氏也为了对付朕，在失宠之后凭借着许王素节在后宫站稳了脚跟，更与王氏同流合污。”

“朕本是太宗皇帝后宫中的一个小小才人，骤然被册封为昭仪，前朝众臣大多都对朕心有不服。因而那时，先帝即便对朕极尽宠爱，但刚刚被册封为昭仪的那几年，朕也无心与她们二人为难。但可惜的是，她们二人，还是容不下朕的存在。”

“后来，王氏与萧氏合谋，竟在后宫行了厌胜之术。”

厌胜之术，自西汉以来，便一直都是宫里宫外的禁忌，帝王不许百姓行此巫蛊之术，也不许宫中嫔妃在暗地里使用如此阴损的手段，若是一旦被发现，此人非死即废。

当年便是因为如此，她的长女安定公主才死于王氏之手，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和王氏才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王氏与萧氏被废之后，她原以为宫中再也不会出现此术。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人贪心不足。

“圣人，可是在想念安定公主了？”杨焕道。

圣人与先帝虽然后来又有了太平公主，可安定公主的夭折一直都是圣人心中的一根刺，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无法拔除。

此人在宫中实行厌胜之术，无疑是在圣人伤口上撒盐。

“是啊。”圣人缓缓道，“虽然朕对太平疼爱有加，可是安定的死，一直是朕心中的遗憾。这么多年了，朕一直都在想，当年如果安定一直都还活着，她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也和太平一样，自小便生的乖巧？等她嫁人了，又会嫁给什么样的郎婿？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如果，安定还是夭折了。”

……

婉娘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虽然这院子里有不少下人，但这些下人都是安白檀亲自挑选的，在来之前，安白檀还特意嘱咐过，这里的主人不喜喧哗，也从不许他们发出一点声音，因着李译忱执掌联昉，常年忙于公务的缘故，婉娘无论在家还是出门归来，院子里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连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婉娘今日回来的时候，原本以为今日也和往常一样，院子里安静的连个声音也听不到，所以便想着直接回房歇着，可谁知自己甫一进门便看见安白檀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下人在院子里忙活着，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白檀。”

“娘子，你回来了。”安白檀循声望去，只见婉娘已经从桥的那边走来，她上前笑道，“月华君如何了？”

“她还好。有内卫和高执戟照顾，没有什么大碍，现在已经能下地了。”婉娘道，“对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郎君说，这院子里实在是太冷清了，正好今日端午，便让我装扮一下院子。”

“这样啊……”婉娘侧目环视了下四周，“那郎君人呢？”

“在里屋等着娘子呢。”

“那行，我去找他，你继续忙吧。忙完了早些下去歇着。”

安白檀轻声应下。

婉娘离开时，她忍不住抬眸，望着她离开时的背影。

果真是个既温柔又漂亮的娘子，这样的佳人，怪不得这般讨人喜欢。

郎君对婉娘有多好，安白檀也是看在眼里的。

郎君是个多情的人，在遇到婉娘之前，他闲暇时总是沉迷于声色，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但自从婉娘入府之后，那些地方便再也没去过了，从前总是沉迷声色的他也再没碰过这些东西，只一心一意的守着婉娘。

婉娘也是个重情的人，又岂会看不到郎君对他的好？因而这几个月里，她一直都在试着用妻子的身份与他相处，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想着和他说一说，想要试图用这样的小事拉进自己与郎君的关系。

只是可惜，婉娘终究是个念旧的人，即便楚王已死，可她却始终忘不掉自己与楚王之间的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