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下）

“殿下怎么在这儿？”

说话间，原本方才还在房中与百里蕙兰叙话的女子已在红绡坊门口现身。

李译忱循声望去，只见婉娘一身紫色长衫，如瀑般的三千青丝已被她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与方才在护城河边上翩翩起舞时的模样大不相同。

若说方才在护城河上，她是如同天仙下凡般的神女，那现在，她的这身打扮俨然是一个将将新婚的妇人，叫他移不开眼。

他很幸运，能让这样的女子陪在身边。

“我特地来接你回家的。”李译忱上前，宽大有力的手掌将那双白皙柔软的小手包裹在怀里，此时的他就好似跌进蜜罐里的糖人儿一般，笑得既温柔又甜蜜，那样子宛如初为人夫时的模样，一点也没有白日里在联昉搅弄风云时的果决模样，“今日回来时，我经过护城河，我在那里看到你离开，便知道你回到这里了。”

婉娘露出一抹笑容，淡淡道，“郎君有心了。”

那笑容温柔得体，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这般懂事的佳人难得，可就是这样温柔的找不出一丝问题的笑容落到李译忱眼里，却变成了淡漠疏离的样子。

他能感觉得到，婉娘似乎并不高兴。

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听着她那温柔得体的声音钻进自己的耳朵里，“只是现在虽然已经立春，但外头尚且寒冷，郎君还是先进去，婉娘给你煮酒，暖暖身子。”

“婉娘。”

虽然李译忱从不曾习武，到了那些武将眼里，他更是到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程度，但婉娘的身形比起他来却要小巧许多，他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亦能轻松将她抱起。

月色朦胧，凉风习习，岸边柳绿，春色撩人。

本欲领东川王入内的婉娘忽感手腕上一道重重的一道袭来，在天旋地转之间，脚下亦不慎踩空，叫她不由自主地跌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她抬眸望去，只见东川王已稳稳地扶住自己，在与她对视之时，他竟一改往日的模样，全然没了从前那般看谁都是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样子。

他现在的模样，就好似真的是个深爱着自己妻子的丈夫，在看向婉娘时，那双眼睛就好似跌进温柔乡一般，令婉娘不由得有些恍惚。若不是因为知晓他的为人，婉娘只怕真的会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才接受圣人的那一纸诏书的。

“殿下。”婉娘稳了稳心神，错开与东川王对视的眼神，“还请殿下自重，放开婉娘。”

“婉娘。”

东川王轻轻唤了她一声。

也不知今日是喝多了还是哪个筋搭错了，方才来时还算是正常的人，在方才碰到怀中女子时，平日里向来理智的公子楚此时早已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见她身上满是抗拒，干脆耍起了无赖，“你是我娘子，让我抱一下又能如何？反正旁人也不会多说一句。”

婉娘没再说话。

她与李译忱成婚也有几个月了，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也慢慢的知道李译忱从来不是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因为他是公子楚，他肩上担负的是神都的万千百姓，纵然心中有怨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但今日忽然一改往日作风，对她耍起小脾气来，想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才……

夜风簌簌，春水荡漾，远处的树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响。红绡坊门前，安白檀早已不知去了哪里，相拥的二人也默契的没在多说一句话，仿佛这世界只有他们一样，只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与安心。

就这样不知沉默了多久，婉娘见他任不肯放开自己，便尝试着开口，“殿下，你……”

“无妨。”东川王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她，又想起方才来时嘱咐安白檀的话，道，“我今日来找你，除了想与你一同回家之外，还有另外一桩事。”

“什么事啊？”

“我知道，因为我的关系，王菱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你，但我素日里又总是以公务为重，又无法处处照应到你。因而我来时，已经得到了圣人的允许，让白檀特意在王府之外又令外置办了一处宅子，我打算将这处宅子送给你，纳入你的陪嫁里面。”

“殿下这是告知我还是与我商量？”

“自然是与你商量。”东川王握着她的双手，笑道，“我知道你的脾气，自然也清楚，若是我做了决定来告知你，你一定不会高兴，所以我便特意将这件事拿来与你商议。”

“殿下有心了。”婉娘淡淡道，“只是婉娘毕竟是殿下的侧妃，若是让人知晓，只怕会以为婉娘是殿下养在外头的外室呢。”

“无妨，这件事我已告知了圣人，圣人也知道你和王菱不睦，所以已经允许了我另外安置你的事情。”

这件事，李译忱也不算是骗她。

他今日来寻婉娘的时辰为何这般晚，便是因为他在离开联昉时入宫面圣去了。

他知道，王菱素来善妒，而婉娘却又只知忍让，若是短时间还好，可若是长此以往，他只担心婉娘会在王菱那里受委屈。

婉娘素来和善，也知道婉娘虽是侧妃，可若论出身，她却一点都不比王菱差。

虽说一旦进了联昉就得断情绝望，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联昉的公子楚不错，可他也是婉娘的夫君，他不想婉娘每日都这般处处忍让于人。

他希望婉娘能开怀，能安心的做自己。

但婉娘却没说什么。

她只是望着他，眸光闪烁，沉吟片刻后，才缓缓道，“婉娘本就是二嫁之身，王妃不喜婉娘也实属正常……”

在嫁给李译忱做侧妃之前，她曾是楚王的王妃。但楚王在去年与北边匈奴交战的时候战死，没多久圣人的旨意便送来家中。

弘农杨氏虽是圣人的母家，可他们这一支早已落寞，自然担不起这抗旨不遵的罪过，婉娘无法，只能遵旨嫁给东川王做侧妃。

“可这不是你的错。”李译忱道，“要娶你的人是我，她要怪的人也应当是我，与你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