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意一刻不敢耽误,把皇室近况一同写进信里,给三清山寄了过去。
柳阖珍和方承意是见过赵赟的,不过只有寥寥几面,如今时过境迁,只凭自己记忆里的孩童模样去评判,太过草率。
柳阖珍在百官里挑了几个当时和赵赟走得近的,让他们去联系当时照顾过赵赟的婢子。
离开头天,十生微找到他:“侯爷,请帮我问问,宁安还好吗?我很想他。”
“放心,只要此事顺利,我就把宁安接回来。”
达到了方承意的承诺,十生微又回了房中,守着燕无归。
再一次去三清山,方承意的心境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之前碍于赵佶,他总是不能给京妙仪一个回答。
今天若是能够确认叶构的身份,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京妙仪从三清山娶回家。
到三清山时不到正午,阳光刚好,几人在山下坐落片刻,京妙仪就到了。
“侯爷!柳院士!”
京妙仪眼波流转皆是俏,一身明媚,胜过三月春光。
柳阖珍向她点头示意,把身上的东西都放在了地上。
方承意只要看到她明媚的笑,就会莫名的放松:“都好?”
“好呀,”京妙仪看到还有些不认识的人,只好附在他耳边说,“宁安长大了不少。”
是啊,从上一次到三清山,已经是大半年过去了。
“妙仪,今天来,是有一件关于汴京皇室存亡的大事。”
“我们上山再谈。师父听说是关于构儿的,提前出关了。”
柳阖珍和方承意对视一眼,应该是不错了。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不会惊动叶哀禅。
柳阖珍此行一共带了三人:赵赟儿时的乳母,服侍赵赟起居的嬷嬷,曾经赵赟读书时国子监的祭酒。
到了山上,叶哀禅早已等候多时。
叶哀禅在三清山不总下山,却是名动江湖的存在。
他银丝般的胡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没有让人拒之千里的含义,倒多一分柔和。
“老身参见侯爷。”
方承意鞠了一躬:“叶老不必多礼,可是折煞了晚辈。”
“老身听闻,你们此行来,是为了构儿?”
柳阖珍道:“是的。叶构,或是皇室遗孤。”
京妙仪惊叹:“构儿?”
“可否多问叶老几句,叶构来三清山时,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什么证人?或者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信物?”
“哎,”叶哀禅长叹了口气,“果然,该面对的,始终还得面对啊,妙仪,你去把构儿叫来。”
“不瞒侯爷,构儿确实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叶哀禅思绪渐渐回到收到叶构的那一天:“构儿来三清山的时候,刚五岁,已是能够记事的年纪了。构儿的舅舅,也就是被赵佶构陷的大将军,曾在三清山学过武,后来因家族纷争,他选择离开了三清山。没想到,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竟然是被赵佶满门抄斩。”
“消息刚到三清山,紧接着我就收到了一封构儿母亲的信,希望我们可以庇佑构儿长大,不要让他被赵佶赶尽杀绝。”
“我立刻派人,在信中地点和构儿的生母会面,就这样把他带到了三清山。”
“信物,构儿的生母给了他一枚印章。”
方承意有些意外:“印章?在何处?”
“在我这里。构儿来到三清山后,很快就知道了家族惨案,也决定把和皇宫相关的东西扔了。他那时小,心性不纯熟,我给他收起来了。”
“师父,构儿来了。”
京妙仪带着叶构进来,他的身形刚褪去稚气,眉眼却已见清俊轮廓,看人时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澄澈,不过总觉得与人有股疏离。
叶构一眼就看到了在柳阖珍身后的三人,往日回忆浮上心头:“吴乳娘…李嬷嬷…付祭酒……”
最先认出叶构的是李嬷嬷,她老泪纵横,将叶构心疼的搂入怀中:“三皇子,是您,老奴以为再也不能见到您了。”
吴乳娘也触景伤情:“三皇子,您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没有变。”
付祭酒也回忆着:“三皇子那时最喜欢的就是作诗,小小年纪竟然可以背下那么多诗。”
三人的作证,更加确认了叶构的身份。
叶哀禅把那枚印章拿了出来:“构儿,你还记得这个吗?”
叶构道:“记得。儿时,我经常去父皇的书房玩,我会给他写很多很多信,可是父皇从来都不看。有一次我问父皇,为什么我写的信都石沉大海了?父皇就把这个印章给了我,他说奏折太多了,他看不过来,信更会摆在不显眼的地方。但以后只要我写信,我就可以用这枚印章盖在信封上,父皇就知道是我写的,他就一定会看。”
“印章印的什么?”
叶构从桌子上抽了一张宣纸,把印章盖在上面:“金銮殿的龙。”
方承意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先皇的私印之一。”
叶构身份坐实,现在就要看他是否愿意回皇室重振大宋的辉煌了。
“先皇之前并未立太子,如今皇位空缺,大宋江山飘摇不定,三皇子,可愿随我和侯爷一同回去?”
“好。”叶构下定了决心,“我若坐上皇位,必定是传颂千秋万代的明君。”
叶构之事尘埃落定,京妙仪又带着方承意去看了宁安。
“宁安很抢手,问舟、雪青还有其他师兄妹都抢着抱呢。”
京妙仪说的不错,方承意到葡萄地时,叶雪青正抱着宁安在玩拨浪鼓。
看到这一幕,他不禁感言:“缌绾要是看到了,一定很开心。”
“对了,缌绾怎么没来?”
方承意简洁说了前因后果,京妙仪道:“往后,都会是好日子。”
还没说两句,叶问舟就来了:“侯爷,好久不见。”
“问舟来换雪青的班吗?”
叶问舟看向宁安:“对啊,我看宁安腿脚这么有力,以后也是一个学武的好苗子!”
他是燕无归的孩子,一定是学武的好苗子。
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轰然落地,方承意望着天边舒展的云,忽然觉得连空气都变得轻盈。
那些曾揪着不放的纠结、辗转反侧的焦虑,此刻都化作了唇边一抹释然的笑。
他搂过京妙仪:“咱们还有什么约定没做的?”
“侯爷看着吧,三清山的落日,可是绝美呢。”
落日把余晖揉进暮色里,天边的云成了半透明的琥珀,一行人又下了山。
“师父,师姐,等我回来。”
“到时候就不是构儿了,师姐得喊皇上回来啦!”
京妙仪揉了揉叶构的黑发,心中生出不舍:“构儿,一定要做一个明君啊。”
马车行至一半,方承意擦拭着剑柄,问他:“登上皇位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下圣旨,让侯爷把我师姐风风光光的娶回府!”
方承意会心一笑:“看来师姐没白疼你,那在下,先谢过了。”
柳阖珍在钦天监与监正拟出了登基之日的日期。方承意再一次把文武百官召集于大殿之内,叶构亲自出示那枚印章,把淑贵妃一族被害的真相公之于众,还了整个家族一个清白。
曦光微照,銮驾自宫驶出,新皇端坐于龙辇之上,檐角的鎏金铃铛随着仪仗的步伐轻响。
街道两旁的百姓跪伏于地,叶构掀开车帘望向市井,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与飘扬的龙旗,整座京城都在这一日,迎来了崭新的纪元。
他不必担心做不好一个明君,清肃朝堂之后,方承意只允许留下明官,更何况还有柳阖珍一众人的扶持。
大宋只会越加强大。
叶构说到做到,第一道圣旨果然给了方承意,让他择个良辰吉日,到三清山提亲。
只是叶构没有声张,他明事理,需等十生微和燕无归的事了结后,才昭示百官。
接下来就是西夏纷争,叶构写了密文,让柳阖珍随行,和骤雨狂澜一同到西夏区平定内乱。
京妙仪也如约将宁安送了回来,十生微看着白净健康的宁安,接到怀中,喉头几经滚动,热泪全都洒了下来。
参加完登基大典回来后,十生微就被孙白微告知,燕无归醒了。
她迫不及待的推开房门,千言万语都想说出来的她,此时缺哽在了喉头,颤抖着问:“你,你醒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燕无归斜靠着,难得将面具拿了下去:“我总感觉你很熟悉。”
以前,她总在逃避,老想着要是燕无归想起来了怎么办,可是她忽略了缘分。
上天安排好的,要遇到的人,要做的事,谁都无法违背天意。
“是呀,你认识我。”
“但是我想不起来,我们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那你听,闷葫芦,熟悉吗?”
燕无归额角的青筋跳动了起来:“闷葫芦。”
“对,闷葫芦。”
“从来没有人这样喊过我。”
“有的,只有我。”
十生微坐在床榻旁,双眼凝珠:“闷葫芦,如果这个世间,有人为你着想,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甚至是生命的话,就是我。”
十生微缓缓地把手放在他心尖的位置:“这里,有我们的约定。”
他思绪如此混乱,可是对十生微的话言听计从:“这里,约定。”
“这个约定是,我们要去完成各自的使命。你去碎梦修习,我留在汴京,守着你,永远守着你。”
不等燕无归回应,十生微忽然凑近,二人近的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喷薄。
“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他望着那双含泪的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软得再也说不出半分不应的话。
“好。”
孙白微问她为什么不把宁安给燕无归看一眼,十生微说:“他的牵绊越少越好,只要他好,我和宁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