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赵佶还妄想狡辩,“皇宫守卫森严,就凭你……”
“对,就凭我。”方承意像看一只蝼蚁一样,居高临下,“朝堂之上,尽是吮痈舐痔之辈,食禄而不忠其事,见利而忘其义,直教天下寒心!”
“你纵容百官,生出多少事端,这金銮殿早已被蛀虫蛀空了根基,诸公非贪即腐,个个顶着乌纱帽行苟且之事,再无半分清明气!”
赵佶流下豆大的汗珠,却依旧抱着玉玺不肯松手:“骠骑大将军,乃是忠君为国的勇士!他……他定不会……”
“皇家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群蝇营狗苟之辈钻营牟利,这般腐朽不堪,纵有报国之心,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方承意与赵跃然曾有一面之缘,说来也巧,若没有那一次见面,方承意恐怕也不知道赵跃然心中所想。
“方承意!你!!”
赵佶其声如洪钟,略带嘶哑,想要与他拼死一战,愣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着黄袍的他一点一点的匍匐在地:“你以为这高位好坐吗?你又会因此落个什么名声?”
“好不好坐,如今你也坐够了,有个人想见你很久了。”
赵佶面露惊色,骤雨拍了拍手:“带上来。”
柳院士带着面如死灰的林觉屿,以及身后一众文武百官,皆已臣服。
柳院士依然笑着问:“陛下,好好看看,这是谁?”
林觉屿跪在地上,眼神犀利的看着赵佶,嘴唇微微颤抖。
“朕,朕怎会知道她是谁?”
柳院士为她松了绑,站了起来:“陛下是老眼昏花了,竟然不认识她了。”
“高郡正!你常年驻守西夏,你来说!她是谁!!”
高郡正忽然被点名,被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的跪倒在柳院士旁:“我……我……”
“我让你看!”
林觉屿默默地回头,高郡正仿佛受到了极大地震撼一般:“怎么可能!你……”
“哦?高郡正认出来了?”
“这,这怎么会……”
“高郡正,现如今,大殿上皆是文武百官,你且说,她是谁!?”
高郡正不敢再看林觉屿,胸膛剧烈起伏着:“回陛下,这……这是西夏的硕阳公主。”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哗然,在讨论什么,呼之欲出。
此时气氛虽然紧张,但也有人在后头小声道:“高郡正,硕阳公主不是已经和明昭侯成亲了吗?此时不是应该在……”
“好像是有几分相似……”
“如果她是真的硕阳公主,那西夏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方承意不急不忙:“陛下,您可知道此事?”
赵佶当然不知,他只会贪图享乐,怎会知晓这种事。
与此同时,明昭侯府。
十生微回到了侯府,心里头却一直惦记着宫里的事。
烟花还在继续,将整个汴京的上空映彻的无比绚烂,人们都沉浸在上元节的喜悦中。
“夫人,”澄莺来报信,“张守军来了。”
十生微意外道:“张守军?”
说着,拐角处就出现了那个熟悉不过的高大人影。
总是此刻有上千个问题想问,十生微也知道不是时候,张守军半跪行礼:“参见……公主。”
“你知道了。”
“不,在末将心中,您才是真正的公主。”
“宫里有信吗?”
“侯爷特差末将来报,皇宫已覆,请您即刻出发。”
听到这句话,她悬而未决的心,终归是放下了。
“可都好?”
“都好,公主,今夜会面非常重要,您或许可以决断西夏的生死。”
十生微身上忽然多了这么个担子,似有不解:“我?”
随着马蹄声隐入夜色,十生微看到州桥街已然乱作一团,看来此战火力很足,侯府的士兵正在料后,整个街上火光满面。
行车时,张守军收到密报,脸色让人琢磨不透。
“到了。”
十生微下了马车,这是皇宫东面的地牢。
“乌珠、乌后被关押在此,不过……”
“怎么了?”
“刚才接到密报,乌珠在牢中已经病死。”
十生微心中猛然一抖,随之而来的是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得到的答案又会少一个,不至于让她太过难堪。
“张守军,你也一起进来。”
张白脸犹豫道:“公主,这恐怕……”
“没关系,你就在暗处听着。”
越深入地牢,气温越发的低,十生微接过澄莺的披风,一步一步的走到最后的牢房。
等看到牢房的景象,十生微僵在原地,乌后原本乌黑的鬓角竟似蒙了层霜,眼角的纹路骤然深刻如刀刻,方才还挺括的肩背倏地塌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老了十岁不止。
而她想问出的话却哽在了喉头,乌珠静静地躺在乌后大腿之上,已然没有了生机。
“你来啦。”
乌后不停地摩挲着乌珠苍白的脸:“可惜,你没能见到父皇最后一面。”
“可惜的是我,还是她?”
乌后哑然一笑:“有区别吗?你们都是母后的孩子啊。”
十生微只觉好笑:“是吗?母后,那我问问你,我真实的名字叫什么?”
乌后瞳孔微微收缩,嘴角不自觉地张开又合上:“你…”
直到此刻,乌后才好好得以抬头看看眼前人。
“你不知道,”十生微一字一句的看着她,“就算她来到西夏,把一切经过全都说了出来,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你们只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她要什么,这段时间是否受了委屈。”
“我从头到尾不过是她的替代品而已。她回来了,你们那么久的牵挂终于有了回应,高兴都来不及,她非但没有出意外,还遇到了想要真正执手偕老的人。而因为我的出现,让她原本有望修复的心再次破碎。”
“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们对她无止尽的宠溺,居然已经到了答应她来汴京自投罗网的地步。”
乌后僵直的背直了起来:“你在西夏的日子,我们是真心待你的。”
“真心,”十生微喃喃道,“是的,我也曾经以为你们是真心对待我的,我从未做过一件对西夏不利的事。”
“但从你们同意和她同流合污时,都变了。”
“因为你们所谓的真心,我错过了和我亲生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让他孤苦伶仃的死在家中!等到我恢复记忆,看到的只有他的枯冢坟墓!因为你们的真心,我与我心爱之人生生分离,本可以靠着执念熬过下半生,现如今又再一次陷入两难境界!”
说到这里,十生微已经泪流满面:“这就是你们的真心,就算是,我也算还完了,我替她和了亲,可你们依旧不放过我。”
十生微鼓足了勇气,慢慢地蹲在乌后面前:“母后,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来汴京的?”
乌后看着她泪眼朦胧的双眼,不知为何却生出寒意:“我们是被挟持的。”
“没有其他的想法吗?”
乌后不自觉往后缩的小动作已经把话外之意透露了,十生微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了。”
乌后不断的回想着,林觉屿跟狂澜骤雨来西夏皇宫的那一天,林觉屿扑在他们怀里的那些话:“母后,是她啊!是她夺走了我的幸福,一切全是拜它所赐!可她却在汴京过着人上人的优渥生活!母后,方承意待她不薄!”
“西夏已到存亡之际,母后,若不拼死一搏,我们将无安身立命之所!”
“母后!我才是你真正的女儿啊!”
张白脸在墙后听的一清二楚,不由得咬紧牙握紧了双拳。
“皇宫覆了,江山易主。”
十生微站了起来,一改忧愁之态:“西夏存亡,皆由新帝定夺。”
她眉头倏地舒展,像被风吹散的云:“烂泥如腐蛆,天下要清明,必当除完除尽。”
十生微眼里的迷茫瞬间褪尽,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带着点恍然大悟的怔忡,又有释然的轻浅笑意漫上来:“母后,我的债,还完了。”
十生微走出地牢,此时应该是去正殿与方承意汇合了。
一路上,宫墙下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只余阶石缝里藏着的暗红。
风过朱门,卷不起半分往日的喧嚣,唯有檐角铜铃在空荡里撞出沉哑的响,像亡魂未散的叹息。
正殿外,十生微听到柳院士高声怒斥着赵佶的条条罪状,文武百官跪在木石板上,隐隐有呜咽之声。
风声簌簌,雪映山红。
赵佶在一片唾骂中被侍卫压了下去,百官已然知晓结局如何,渐渐散了。
新王登基指日可待,只是这人选,还得好好斟酌。
十生微朝正殿走去,燕无归脸上有殷红的血迹,正在柳院士的队内。
林觉屿疲惫的靠在金柱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有那双眼,从始至终都盯着狂澜。
“别这么看着我。”狂澜厌恶她的眼神。
“我下地狱都不会放过你!”
方承意没有搭理她,让柳院士把剩下的人都遣散了。
燕无归跟在队伍最后,十生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走。
林觉屿冷笑一声:“他们都可以走,唯独他不行。”
大家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燕无归。
柳院士知道,此刻她已经不敢再耍花招:“理由。”
狂澜和骤雨默契的将所有门紧紧关上,一起看向大殿正中这个所有人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
然而,她的恶毒,还是超乎了想象:“李缌绾,是该这么叫你吧?”
十生微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所言,并未出声。
“你若是答应我接下来所说,那我可以保他不死。”
方承意怕她乱了心神,说道:“缌绾,她在诈你,她不过是想搏一线生机。”
“哈哈哈哈哈哈,”林觉屿笑的令人胆寒,“明昭侯,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林觉屿从衣袂中拿出形若莲花的铃铛,这铃铛精巧得很,只跟半个手掌那么大。
她抬起右手,只是随风晃了一下莲铃,燕无归的头就像炸开了一样,头皮扯着整个人就往一旁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