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归将在场的人都看了一圈，脑海里似乎涌入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的疼痛使他本能的更加勒紧了刀下的林觉屿。
狂澜站在中央，大声道：“明昭侯，我们可从来没想把你逼到绝路，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你怎么想？”
方承意回道：“既是谈判，随你们处置。”
骤雨笑的刺耳：“来的都是客，他来此，就知道，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十生微强忍肩膀伤痛，朝方承意轻轻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可以回归平淡的生活，绝对不能再让他深入火海中。
“不过，”方承意又说，“他身份特殊，我只提一个要求，让本候的手下严密看管。”
狂澜答应了：“是，做出如此越俎代庖的事，侯爷是该好好的招呼。”
林觉屿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的串通非命阁来到这里，那些人居然都不正眼看她，心里对十生微的恨又多增了一层。
骤雨将长刀放在后背，双手一拉，大摇大摆的朝燕无归走了过去：“走吧，尊贵的公主。”
燕无归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直勾勾的盯着来人：“你看得住她？”
“看不看得住，那是我们的事了，如今你已经落入明昭侯手里，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狂澜向来都是不爱多言语，他始终相信言多必失，接过林觉屿之后就走了。
方承意示意宋尧动手，象征性的把燕无归压住，跟在队伍的最后，收了今晚这场闹剧的尾。
这场看似成功的谈判，实则各怀鬼胎。
狂澜到了根据地后，狠狠地把林觉屿摔在地上，尖锐的长刀抵住她嫩白的脖颈，还嫌不够解气，又猛踹了几脚。
地上的林觉屿闷哼了几声，却没有求饶的样子。
“蠢货，知不知道你今晚的贸然行动，会为我们带来多大的灾难？”
林觉屿吐出一口黑血：“你们说会为我杀了十生微，可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动手？我对她的恨，超乎你们想象，是迫在眉睫的想要她死！”
“尊贵的公主，你别忘了，我们达成的协议是什么，要是没有我们相助，你怕是连她的影子都见不到！”
林觉屿身陷囹圄，再多说无益，只好妥协：“那你给我一个期限，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杀了她？”
狂澜蹲下来看着她：“你说，你这么恨她，不想亲自把她杀了吗？”
“想！”林觉屿立刻回答，“从她离开白帝城开始，我无时无刻不盼着她死！”
狂澜等的就是这个答案，拿捏林觉屿这种人简直易如反掌。
“那你就得乖乖听话，到了汴京，等我屠了那皇帝老儿，自然会给你这个机会。”
林觉屿松了口气，可没想到骤雨聪明了一回，他紧接着问道：“我问你，明昭侯到底知不知道十生微和那野种的私情？”
“我……”
林觉屿慌乱的眼神不知道往哪放，只好敷衍着：“我，我不确定。”
“你耍老子？”骤雨伸手就在她红通的脸颊上打了一个印子。
狂澜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些天的细节，抓住飘逝的心神，拦住骤雨：“她来投奔我们的时候，是不是提到了十生微拿着一封信？”
骤雨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再问你一次，那封信，是谁给她的？”
林觉屿被逼到了绝路，她当时只想着非命阁和玄幽宫能够帮她，完全没想到她的无心之失，会酿成今日大祸。
要是被这两人知道她从头到尾都知道方承意就是促使十生微来到白帝城的重要人物，那她的诚信度一定会大打折扣。
林觉屿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尖叫，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一样令人窒息：“我忘了。”
“放你他娘的屁，”骤雨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躲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久，会放来历不明的人随便进去？”
林觉屿知道这两人此时已经不好糊弄了，只得顺着说：“知道是谁又如何？我可以帮助你们拿到明昭侯的把柄，这还不够吗？”
“臭娘们！你敢骗我们……”
骤雨一个飞腿又踹在她肚子上，疼的林觉屿直哼哼。
“好了，”狂澜难得在中间平和，“公主说的没错，只要我们的目的一致，就是最好的。”
林觉屿看起来伤得很重，骤雨下手没个轻重，狂澜让手下带来了随行医者，还给她添了床棉被，二人便离开了。
“狂澜，这女的，不能留。”
“我知道，”狂澜坚定的看着远方，“自欺欺人、自作聪明的人，活不长久。”
“再留她几天，到时候，她和西夏皇室，可是最有利的呈堂证供。”
“护送皇室的人马如何？”
“在路上，没有差错。”
说到这里，骤雨仿佛有了很大的感触，不停地在地面摩擦着细软的泥沙。
“怎么？有心事？”
骤雨眉头微蹙却又缓缓松开，像是刚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狂澜，不瞒你说，我加入玄幽宫，确实是无奈之举。”
狂澜不以为然：“人之初，性本善。要不是为了活……”
“对，但也不全对，”骤雨打断了他，“咱们在西夏百姓眼中，如同蛀虫，无恶不作，这些年掠夺的钱财他们都以为悉数进了我们的口袋，他们只会把西夏皇室视如神明。可真正的西夏皇室如何？面对两国如此重大决定，任由自己的女儿逃脱，他们的做法居然是找一个冒牌货顶替，没有丝毫对百姓的愧疚，他们又视西夏的百姓为何？她——”
骤雨愤恨的指向刚才出来的地方：“被西夏百姓视为明珠的公主，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受万人敬仰的公主，为了一己私情，不惜出卖至亲，卖国求荣，只为了那可笑的情。”
“你……”
狂澜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看来他还是小看了骤雨：“你想？”
“此举，攻破汴京皇室是我们最大的目标，但让西夏的百姓看清真正的皇室，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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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十生微的旧伤复发，好在燕无归出手及时，才没至于全部恶化。
简单处理后，又吃了一颗宁息丸，人群逐渐散去。
“他被关在哪里？”
“宋尧看着，在外面的营帐。”
十生微摩挲着衣角：“他不应该出现。”
“看来，你还是低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羁绊。”
“是啊，”十生微也觉得造化弄人，“一次又一次，我们都在试探对方，明明一辈子都不会相见之人，阴差阳错下，还是逃不过。”
“我会保证他的安全，在抵达汴京之前，你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十生微呆呆的看着他，方承意看出了她的不舍，但这已经是如今最好的权宜之计了。
宋尧和燕无归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在营帐里也没有为难他，还松了绑，送来了好茶。
“侯爷吩咐的，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你尽管提。”
燕无归屏气敛息的听着，实则已经将宋尧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你们要去哪？”
“汴京。”
“干什么？”
宋尧直接把茶递到他面前：“这你就不用管了。”
燕无归警惕的盯着茶杯，半天没有动作。宋尧没办法，先抬起来喝了一口，他才放心轻轻抿了一层。
“倒是你，挺有意思。”宋尧一饮而尽，“你又为何出现？”
“那是我的家。”
“你是本地人？”
“是。”
“那你可知？你今天可是羊入虎口啊。”
燕无归端坐在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瓷白的杯壁映出他绷紧的指节：“可侯爷并未置我于死地。”
“那玄幽宫和非命阁呢？”
“与我无关，我是来求证一件事。”
宋尧心跳加速，终于说到重点了：“什么事？”
“我似乎认识侯爷的夫人。”
“你倒是真不怕死！”
宋尧说着就摸到了剑柄，剑未出鞘，燕无归已经抵住了他庞大的身躯。
“若我会死，刚才就一定会死在那里。”
“你！”
转瞬间，燕无归高强的武力已经把宋尧制服住了，他刚才打量宋尧就是为了找出他的弱点，宋尧没有把眼前之人当做俘虏，自然也就掉以轻心。
燕无归将他的双手死死铐住，宋尧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抱着蜷曲的双腿，艰难开口：“你要什么？”
“我要见侯爷。”
“以这种方式，让我去通报吗？”
“这里离侯爷有多远？”
“不远。”
燕无归继续说道：“把外面的人遣散，我要去见侯爷。”
宋尧后悔不已，来的路上方承意就让他尽量从燕无归口中套出一些有用信息，本想着是旧日同僚，倒反而被他擒住。
两个人一前一后，燕无归始终没让宋尧离开半步，到了方承意营帐前，宋尧被迫无奈：“侯爷。”
二人刚说完话，方承意察觉不对：“何事？”
“我……”
燕无归等不了，手在宋尧后背发力，二人硬闯进了营帐中。
方承意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动，他确实没有料到宋尧会被反挟持：“怎么回事？”
宋尧刚想开口说话，燕无归先张嘴：“是我要来的，我要见你。”
燕无归很快就看到十生微卧躺在身后的躺椅上，右手按在旧伤处，隐约还可以看到渗出的血渍。
“闷…”十生微连忙收口，“你……”
十生微鼻尖酸酸的，一股清泪就夺眶而出，流到嘴角钻进口中。
燕无归见目的达到，不再为难宋尧，把手放了下来：“夫人，我也有些话想问你。”
方承意捕捉到燕无归其实没有伤害的意思，也就没再多追究：“容我跟宋尧说几句。”
宋尧活动着酸痛的身体，跟刚才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后，讪讪的退出了营帐。
“此处只有我们三人，你但说无妨。”
燕无归直入主题：“夫人今天为何撒谎？”
夫人……
闷葫芦叫她夫人。
真是陌生到云端的称呼。
十生微眼前被一层化不开的雾笼罩着，不动声色道：“为何这么说？”
“夫人今日是迷路吗？”
十生微下意识的躲避他灼热的目光：“是。”
“但侯爷却在门外接应着你。”
方承意不躁：“虽然不知你为何口出此言，但本候可以告诉你，来到雁门关时，本候遭遇伏击，确实与夫人走散，夫人所言不假。本候顺着蛛丝马迹才找到夫人，若是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燕无归没有全然相信他，继续问：“我的狼从未亲近过陌生人，夫人又作何解释？”
“我养过一头母狼，或许是我身上存留着些许她的气味。你说的从未，从今日开始便可以在我这里打破了。”
“是么？”
燕无归下意识地保持距离，微微向后仰，双臂交抱在胸前，形成一个防御的姿态，却没想到下一秒极速朝十生微扑了过去。
“小心！”
方承意虽然识破了他的战术，但还是晚了一步——
方承意抽出铁尺扫向燕无归的膝弯，对方足尖点桌腾起，案上烛台翻倒，火舌舔上帐幔，方承意不想惹风波，只好将掀起在空中的茶壶快速抽到帐幔上。
十生微因为伤口动不了，只要一抽身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疼，也正是离得近了，十生微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两蛊在体内的流动，浑身的血液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全都往上涌。
“蛊！”
十生微无视着燕无归的挟持，大声朝方承意喊道。
刚才还平静的燕无归也感觉到了体内血液的流动，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半蹲在躺椅旁，下端已有颤巍不稳的迹象。
“闷葫芦……”
好像有细碎的的声音撞进耳朵，燕无归喉间猛地发紧，蓦地置于恍惚之中——————
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他的指腹渐渐发硬，抬起头对上十生微那目光时，十生微不敢与之相望，只好再次低头。
燕无归的气息已经完全乱了，他的蛊要比十生微的更加烈而难以控制，此番情绪交叠，让体内的浊气得以释放。
这一次，燕无归认出她来了：“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从来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他再也撑不住了，手中的短剑落了地，晕在十生微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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