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驻地不过是山间平原处一座低矮的平房,四周用铁栅栏围着,栏杆上还系着许多迎风而动的经幡。
巡山队长是个很朴素的中年人,不会说太华丽的话,但是眼里的欢喜却很诚恳。
他将一群人迎进屋里不断介绍着目前的情况,他生涩的汉话听起来有些吃力,说了半天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于是钟樾便被叫了进来。
“这位是钟樾,你俩肯定已经认识了,这位可是我们的军师,小柯记者你不明白的直接问他就好。”
我心里朝钟樾狠狠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不断答应着。
队长告知我们明日就要开始巡山,驻地资源很少需要一切从简,我叫来同事们开了一场小会,决定我带着一位摄像师跟随前往巡山。
这次拍摄,直接关乎到我的职业生涯,他人经手我总是不放心。
这次巡山面积不大,因为近年来森林公安的接管,巡山队管理的面积也较以前缩小了不少。所以巡山队那边也只派了钟樾和一位队员,四个人坐在车上,一路无言。
许是这样的气氛在无人的深山里有些死寂地过分了,我身旁的同事率先开了口同前面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钟樾时不时搭腔,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夹着烟,我坐在他身后,烟雾顺着风全飘到了我身上,汽车颠簸间我没注意狠狠地吸了一口,立刻猛烈咳嗽起来。
钟樾透过后视镜望了我一眼,目光相接,随后他扔掉了那个烟头。
进山一路上都很顺利,时不时会望见几只藏羚羊,周围也没有盗猎者的痕迹,可可西里的天很蓝,和北京秋天永远蒙着一尘灰的天空相比,这里的天好像能望到天堂一般。
钟樾轻车熟路地转完几个山头,随后将我们带到了十年前巡山队员埋葬藏羚羊尸骨的地方。
那是个背阴的平地,植被稀少的土地上立着一块石碑。
钟樾倚着巡山队立的石碑,重重跺了跺脚下的土地,神色凝重。
“这下面大概有两千只羊子的骨头,都是被剥了皮的,里面有半数是怀了孕的母羊,小羊都已经成型了,那群杂种还是照样剥了皮。”
脚下的土地早已长出点点绿芽,丝毫看不出杀戮的痕迹,我想那些羊子可能都变成肥料了,滋养着这片孕育了它们自己的土地。
钟樾歪着头,手微微拢着烟,打火机的火苗跳动了一下,随即他嘴角的烟被点燃。
我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望着这片比其他地方都稍稍肥沃一些的平地,鬼使神差地开口。
“少抽些烟吧,对身体不好。”
钟樾嗤笑,却还是将烟丢在了地上,我抬脚,将那一抹火光捻灭。
藏羚羊偷猎现象近年不断减少,但每日的巡山却都在继续。
于是每天天不亮我都会听着巡山队的动静起床,然后跟着钟樾进山,有时候他会带上其他队员,有时候又只会有我们俩。
一个多星期下来,我能明显感觉到钟樾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态度缓了,事情也好办了。
钟樾烟瘾很大,除去在车里很少抽烟外,在其他地方似乎手指永远都夹着一支烟。
我偏头看着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没忍住开口。
“你要抽就抽吧,我没事。”
“别介,你咳得我心烦。”
他握着方向盘转向,眼盯着前方对我说。
我习惯了他这样的挖苦,却因为他话语里的口音微微皱眉。
“钟樾,你为什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北京口音,你不是青海人吗?”
钟樾车速未减,带着笑意回嘴。
“怎么,对北京口音这么敏感,柯大记者是北京人?”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
“钟樾,我问你话呢。”
“你说我们这山里长大的野孩子能跟那北京挂上号吗,不过是我听相声学的,怎么?是不是很像?”
他说完还把脸凑过来朝我显摆,得意洋洋的表情看着欠揍极了。
“那好,我问你其他的,为什么要瞒着巡山队去西宁骗钱?”
“那是骗钱吗,我骗你啥了,你要哈达我卖给你,怎么就是骗钱了?”
我见与他实在无法沟通,索性直接闭口不言,躺在椅子上补眠。
钟樾透过后视镜悄悄瞄我,被我当场抓住,他笑了笑,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什么好人,加入巡山队完全就是没事做,可他们不一样,他们心干净得很。”
“这几年上面发下来的那点补贴根本不够用,没有钱大家就只能挨饿,我只能想办法去弄钱,要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吃的用的全是我用那些脏手段骗来的,这群死脑筋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我歪着头看着窗外的群山,钟樾自顾自说着,我知道他不需要任何回应、也不需要任何安慰,只是我很想告诉他,他也许并不是他口中那样游手好闲,无情无义之人。
话语被黄沙覆过,钟樾噤了声,我也终是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