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出 延师

（外引贴扮门子，丑扮皂隶[1]上）

皂役【浣纱溪】山色好，讼庭稀。朝看飞鸟暮飞回。印床花落帘垂地[2]。

皂役杜母[3]高风不可攀，甘棠[4]游憩在南安。虽然为政多阴德，尚少阶前玉树兰[5]。

杜宝我杜宝出守此间，只有夫人一女。寻个老儒教训他。昨日府学开送一名廪生陈最良。年可六旬，从来饱学。一来可以教授小女，二来可以陪伴老夫。今日放了衙参[6]，吩咐安排礼酒，叫门子伺候。

（众应介）

（末儒巾蓝衫上）

陈最良.【前腔】须抖擞，要拳奇[7]。衣冠欠整老而衰。养浩然分庭还抗礼。

（丑禀介）

皂役陈斋长到门。

杜宝就请衙内相见。

（丑唱门[8]介）

皂役南安府学生员进。

（下）

（末跪，起揖，又跪介）

陈最良.生员陈最良禀拜。

（拜介）

陈最良.讲学开书院

杜宝崇儒引席珍

陈最良.献酬樽俎[10]列，

杜宝宾主位班陈[11]。

杜宝叫左右，陈斋长在此清叙，着门役散回，家丁伺候。

（众应下）

（净扮家童上）

杜宝久闻先生饱学。敢问尊年有几，祖上可也习儒？

陈最良.容禀。

陈最良.【锁南枝】将耳顺[12]，望古稀，儒冠误人霜鬓丝。

杜宝近来？

陈最良.君子要知医，悬壶[13]旧家世。

杜宝原来世医。还有他长？

陈最良.凡杂作，可试为；但诸家，略通的。

杜宝【前腔】闻名久，识面初，果然大邦生大儒。

陈最良.不敢

杜宝有女颇知书，先生长训诂[14]。

陈最良.当得。则怕做不得小姐之师。

杜宝那女学士，你做的班大姑。今日选良辰，叫他拜师傅。

杜宝院子，敲云板[15]，请小姐出来。

（旦引贴上）

杜丽娘【前腔】添眉翠[16]，摇佩珠，绣屏中生成仕女图。莲步鲤庭趋[17]，儒门旧家数[18]。

春香先生来了怎好？

杜丽娘那少不得去。丫头，那贤达女，都是些古镜模。你便略知书，也做好奴仆。

（净报介）

家童小姐到。

（见介）

杜宝我儿过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今日吉辰，来拜了先生。

（内鼓吹介）

杜丽娘学生自愧蒲柳之姿[19]，敢烦桃李之教。

陈最良.愚老恭承捧珠之爱[20]，谬加琢玉之功。

杜宝春香丫头，向陈师父叩头。

（贴叩头介）

陈最良.敢问小姐所读何书？

杜宝男、女《四书》[21]，他都成诵了。则看些经旨罢。《易经》以道阴阳，义理深奥；《书》以道政事，与妇女没相干；《春秋》《礼记》，又是孤经；则《诗经》开首便是后妃之德[22]，四个字儿顺口，且是学生家传[23]，习《诗》罢。其馀书史尽有，则可惜他是个女儿。

杜宝【前腔】我年将半[24]，性喜书，牙签插架三万馀[25]。

（叹介）

杜宝我伯道恐无儿，中郎有谁付？先生，他要看的书尽看。有不臻的所在，打丫头。

春香哎哟！

杜宝冠儿[26]下，她做个女秘书。小梅香，要防护。

陈最良.谨领。

杜宝春香伴小姐进衙，我陪先生酒去。

（旦拜介）

杜丽娘酒是先生馔[27]，女为君子儒[28]。

（下）

杜宝请先生后花园饮酒。

杜宝门馆无私白日闲，

陈最良.百年粗粝腐儒餐。

杜宝左家弄玉惟娇女[29],

（合）花里寻师到杏坛。

注释

[1]皂隶：衙门里的差役。

[2]印床花落帘垂地：印床，一种放印章的文具，作床形。花落，指案头上的花落在印床上面。全句形容衙门清闲无事。

[3]杜母：指东汉人杜诗。汉代召信臣和他都做过南阳太守，很受百姓爱戴。谚语说：“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4]甘棠：西周召公出巡，曾在甘棠树下休息。百姓怀念他，作了一首《甘棠》歌颂他。后来就用甘棠喻好官。这里杜宝用来自比。

[5]玉树兰：即玉树和芝兰，比喻优秀子弟。

[6]放了衙参：指不办公。衙参，官吏到上司衙门，排班参见，禀白公事。

[7]拳奇：本作权奇，卓异，奇特。

[8]唱门：把准备进见的客人的姓名通报出来。

[9]席珍：本喻儒者珍视自己，等待朝廷的聘用。这里指优秀的儒生。

[10]樽俎：宴席。樽，酒杯。俎，古代祭祀或宴会时用来盛牲的礼器。

[11]位班陈：按次序排列好座位。

[12]耳顺：六十岁。

[13]悬壶：借指行医卖药。语出《后汉书·费长房传》:“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有一老翁行医卖药，在门口悬了一个葫芦（壶）作为招牌。

[14]训诂：这里指教人读书。

[15]云板：古乐器。为一种长形扁铁片，两端作云头形，故名。旧时官署和权贵之家，都以击云板为报事集众的信号。

[16]翠：这里指黛，一种深青色的颜料，画眉用。

[17]鲤庭趋：典出《论语·季氏》。孔子站在庭中，他的儿子孔鲤见之，以较快的步子走过去，表示对父亲的尊敬。

[18]家数：家风。

[19]蒲柳之姿：原指像蒲柳一样早衰。据《世说新语·言语》载，晋顾悦与简文帝同年，顾悦头发早白，简文帝问他何以如此，顾悦说：“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凌霜弥茂。”这里表示自谦，指弱质女子。

[20]捧珠之爱：俗称女儿为掌中珠，表示怜爱。

[21]男、女《四书》：男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女四书指《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

[22]后妃之德：《诗经》首篇是《关雎》，封建时代人都牵强附会地说是歌颂后妃之德的作品。

[23]学生家传：杜宝自命为杜甫的后代，故称诗为其家传之学。

[24]半：五十岁。这里是半百的省略词。

[25]牙签插架三万馀：形容藏书很多。牙签，指书签。

[26]冠儿：古时男子“二十而冠”，表示成人。这里意谓杜丽娘成人后能阅读和保存父亲的藏书。

[27]酒是先生馔：酒是先生吃的。语出《论语·为政》:“有酒食，先生馔。”此用以打诨。

[28]女为君子儒：女儿学做有德行的读书人。语出《论语·雍也》:“子谓子夏曰：‘女（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此亦用以打诨，与原意不同。

[29]左家弄玉惟娇女：没有儿子，只得把女儿当作男孩。弄玉，即弄璋，指生男孩。《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晋左思《娇女》:“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