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6.

6.

那时，姜缇与崇应彪从东姜回朝歌不到几日，寒风凛冽，一众质子站到营前等待殷寿的“教导”。姜缇也在其中。

她静静站在姜文焕身前，头发用布带束起，和质子们一样身穿厚重铠甲，她身上的铠甲很合身，是殷寿特意命人连夜制作出来的。

只因殷寿说想让姜缇做他唯一的女儿，培养她成为第二个邓婵玉，姜缇便不得不每日到营地接受和质子们一样的训练。

在刺骨寒冷的雪地站了十几刻钟未等来殷寿，等到的却是几人搬着一具丑陋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团，奇臭难闻。

所有人惊慌失色，不愿再去看一眼。

只有姜缇没看到那是什么，她好奇地踮起脚尖才能够看清，躺在白雪地上的，令人发呕的东西是一具断肢残骸，内里的五脏六腑皆被挖空，只剩余下一小截袒露的小肠。

她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忽然眼前被一双大掌遮挡住视线，姜缇知道是哥哥在保护她，不让她去看那吓人的东西。

哥哥的手掌有几处硌人的硬茧，常年骑车持刀射箭，终会在手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从前哥哥的手还没有如此粗糙的……

被方才惨不忍睹面目全非的尸体吓到，她转身抱住哥哥的腰，头埋进他胸前，两个铠甲碰撞发出嘭的声响。粗犷健硕的腰身被人紧紧搂着，不敢有一下动作。

“阿缇。”是姜文焕叫她，只是这声音不像是从身前抱着的健壮身体内发出来的。

姜缇意识到自己抱错了人，连忙将环着的双手松开，抬头瞧身前的人。是崇应彪。

他高大挺拔的站立，微微低头看着这个只长到他胸前的小人，没有表情。

两人对视许久，上方的人以一种压倒下方人的气势看着她，直到姜文焕把姜缇拉走，这场冰到极点的氛围才消弥。

姜文焕曾要求姜缇不许再和崇应彪来往，也不能拿报恩这事做借口找他，欠他的恩情他会帮她还。

姜缇回头张望，那人还站在那儿，和方才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寒风吹着他鬓边没有被束起的头发。

姜缇捡了只小狸奴，又瘦又小地难免惹人怜爱，殷寿不愿让她养这些，言其会乱了心志有了软肋。

她只好将小狸奴藏到哥哥的营帐细心养着，每每来到营地，身上都会偷偷塞几块饼食给它吃，哥哥也会悄悄为它留些肉块，鄂顺知道后连他的荷花糕也会喂给它。

它是个不挑食的小山猫，但也是个不安于囚困的小山猫。它经常会跑出姜文焕的营帐，又跑进其他质子的营帐，有次跑到姬发的营帐，姬发将它还了回来，和姜缇他们一起围在狸奴身边看着它摸摸它。

姬发是很好很善良的人，但崇应彪便没有姬发那么好了。

他将狸奴困到自己的营帐几日，刻意不让它出去，姜文焕问他有没有见到狸奴时，他只道:不知道，没看见，主帅不是不让姜缇养这些？

姜缇一度以为狸奴彻底不见了，亦或者已经死了，整日情绪不高，垂头丧气。直到几天后再次来到哥哥的营帐，他将丢失的狸奴抱给她，失而复得，她欣喜万分。

哥哥说是小狸奴自己跑回来的，它不仅没有受伤没有挨饿受冻，还比之前胖了几圈。

姜缇看着狸奴，的确胖了不少，它的黑色毛发也变得比之前更光滑许多。

后来有次姜缇带着狸奴去营外，回来时一见到崇应彪，狸奴便跳进他怀里舔他的脸颊，崇应彪被舔得红了半张脸，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缇歪头打量他与狸奴，他们之前从未见过的，为何狸奴会亲近他呢。后来恍然大悟，恩人一定是在她和哥哥没看见的地方偷偷喂狸奴吃的了。

但小狸奴最终还是被殷寿发现了，它的叫声吸引了殷寿的注意力。殷寿见到它时将它拎起，命人扔得远远的，最好不要再留在朝歌。姜缇他们便再没见过那只小狸奴。

营帐，殷寿坐于上位，微眯着眼看她，气势威严。她学不会骑马和射箭，殷寿罚她跪十个时辰，亲自看着她被罚。

膝盖跪于坚硬土块上，生疼。她憋着眼泪不敢动作一下，生怕动一下之前的时间便不作数了。

但殷寿似乎很不满她现在的状态，他威严高大站在姜缇身前，冷漠瞥眼瞧她，眸中闪过一丝忧光，但很快转瞬即逝，他那双冷漠的眼睛宛若秃鹰似要吃了她。

姜缇从马上摔下来，殷寿站在不远处道:“振作起来，你要做我最勇敢的女儿。”语气威慑人心，仿佛君临天下。

姜缇不得不从泥地爬起来，不顾身上脏乱，再次跳上马匹，她个子太小，跳到马背上总要耗费很大的体力。

她握紧缰绳御马，马儿在粗糙土地上慢跑起来，带动地上的尘土飞扬，姜缇看不到前方，被一片黄色蒙住，迷茫无边，仿佛从前那片荒漠，秃鹰破啸飞到半空要来抓她。

她想起哥哥跟她说的话:若是害怕了便哭，不要觉得懦弱，你哭得愈严重，主帅也自然会放过你。

这是姜文焕教她的一个“逃课”妙方。

果然，她一哭殷寿便停歇了对她的“教导”，蹙眉远去，只是后来这招便不管用了。

任由她哭得再凶，殷寿只觉得她蠢笨懦弱，毫无用处。

姜缇从梦中醒来时天色甚晚，不知她睡了多久，只觉腹中空空，饥肠辘辘。桌前放着尚温热的菜食，她吃了几口便没再有心情吃了，比起饥饿，深夜未归家的夫君更令她担忧。

屋外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不知为何这几日总爱下雨，许是天上的神仙也在怜悯这乱世的众生，为众生哭泣。

崇应彪淋着雨回来时，便见到府外的一抹青色，她焦急地张望，一袭披风被风吹得迤逦。

他从马背跳下，她为他打伞，轻拂去他脸上的雨水。雨水冰凉刺骨，可留在他脸上，却有些温热。

她分不清楚，那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

“怎么深夜才回来，王宫可出了事？”她没有恼意，只有不尽担忧。

崇应彪拉起她的手，指尖冰凉。姜缇蹙眉，本想为他熬碗热粥，却被他不由分说的抱进房内，房门紧闭。

他冰凉的身体包裹住她，身前的铠甲愈是寒凉刺骨，姜缇不由颤了颤，片刻，她的肩上便湿了一块，低眸看着抱她的人，泪水淌流，她轻摸他湿漉的头发，和他分担寒意。

“究竟发生了何事？”她轻问道。

崇应彪直起身，眼眶红了一圈，向来倔强的他也会变得狼狈，他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无碍。”

静静的，周围死寂，他鲜少有这样说话。

姜缇觉得无力，苍白，想来崇应彪是不打算同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