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是下雪的夜晚,雪下的比白天小些。
崇应彪见姜缇房间的烛火仍亮着,敲了敲房门,没有人应。
他正踌躇是该推门进去还是离开时,房间的门开了。
姜缇穿着一件单薄淡粉的纱裙,袖口用银丝线勾着几片祥云。头上的珠钗已被她换下,用簪子轻轻挽着长发。
崇应彪第一次见到女子睡前的装扮,红着脸转过身去,歉声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既然你安然无恙我便走了。”
他准备拔腿就跑,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拽住衣角。
崇应彪不得不转回身,眼神落到姜缇身上,可总觉得视线落到哪自己的目光都是灼热发烫。
那双鹿眼蓄满晶莹,嘴角浅笑望着他,他撇过脸,尽量不与眼前的人对视到。
半晌,他才吐出几个字:“有事吗?”
姜缇从卧房拿了件白绒厚氅披在肩上,随后轻拉着崇应彪的袖口来到外面的雪地。
崇应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见她从一棵枯萎的梅树上歪了根枝条,在雪地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
借着月光,崇应彪看着她写的字,轻念道:“山?”但很快他就发现她写的不是山,而是“崇”。
大大的七个字逐渐完整地出现在他眼前。
“崇应彪生辰快乐”
姜缇拿着梅枝仰头看他,但却没有看到他开心,反而有些伤心,红着眼看着雪地上的字。
崇应彪摸了摸鼻尖,强装镇静道:“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别告诉我是你表哥给你看的。”
姜缇刚想回答是表哥,听到他这样说,只好垂下头,有意无意的把玩手里的梅枝,有些失落。
崇应彪看出她的情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安慰她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姜缇提起脑袋,扬起笑看着他。她在半空画了个笑脸的弧度,崇应彪扯起嘴角笑起来,但笑的很勉强。
姜缇知道或许他不喜欢这样的礼物,为了不让她伤心,所以他才勉强地笑,跟她说喜欢。
她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真正地发自内心的开心,而不是这样勉勉强强扯着嘴角。
她想起以前每次自己不高兴时姬发都会扮丑扮鬼脸给她看。她笑了,姬发也会跟着大笑。
姜缇学着姬发的样子,在崇应彪跟前扮鬼脸逗他,扯着嘴角眯着眼睛,硬生生把好看的皮囊弄成一个滑稽的丑八怪。
崇应彪愣了一下,姜缇继续在他眼前左摇右晃地逗他开心,扯的嘴角好似快要裂开了。
崇应彪忍不俊撇过脸笑了一下,但很快他动作迅速地把姜缇抱进自己怀里,小小的人被他这样高大的抱住,就好像整个身子都在他的怀抱,满满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抱她的胳膊紧了紧,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呼吸从原本的急促逐渐变得平稳。他清晰地感知到怀里的人心跳加速,直到她垂着的两支手臂也抱住他,他才会心地笑了笑。
“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你不用刻意讨我开心,有人记得我的生辰我就很满足了。”
怀里的人点了下头,崇应彪才肯将她放开。
她被崇应彪抱得快喘不上气,在崇应彪放开她后,她吸着空气,轻拍自己的胸脯。
月光洒在她淡粉的纱裙,崇应彪在旁目不转睛地看她,身子轻轻转动,下摆的长裙轻轻散开,那垂肩的长发衬得她愈发恬静,雅致温婉。
她目光落向他时,黑亮的眸亮了起来,她一笑,落雁沉鱼。
姜缇回房休息后崇应彪仍是无眠,他倚着白天与东伯候谈话时的长亭柱子上,想起东伯候与自己说的姜缇的遭遇。
她和他一样可怜,没人疼爱,都是没人要的小孩。只不过姜缇比他乐观,比他善良。
闺房的烛火久久没有吹灭,亮了一夜。崇应彪也看着那间房,望了一夜。
冬至端着承盘送到小姐闺房时才发现长亭里的崇应彪,她欠身道:“崇千夫长,您一夜没睡吗?”
崇应彪没回她的话,视线落向她手中端着的承盘,上面放着一双男人的鞋子,是用上好布料做成,鞋边用银丝线绣着祥云。
他想起,姜缇的纱裙上也绣着几片祥云,和这个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给谁的?”
冬至摇了摇头,“不知道,小姐只说是保密,她连我也不告诉。”
姜缇恰好从房内出来,在看到冬至端着承盘跟崇应彪交流时,她有些着急,提起长裙跑到冬至跟前,两只手在半空中比划许久。
最后,冬至把承盘端到崇应彪跟前,“崇千夫长,这是小姐给您的。”
姜缇从承盘上拿到布鞋递给崇应彪,崇应彪怔怔地接过。
“您可以穿上试试。”冬至在旁提醒他。
崇应彪脱下自己那双打磨的快烂底的布鞋,换上姜缇为他准备的新鞋。
他看了眼鞋边的几片银色祥云,又假装无意地看了眼姜缇袖口用银丝线勾勒的祥云,真的一模一样。
他心中悄悄雀跃起来,但表面还是强装着镇定,毫无波澜。
姜缇手比划了几下,崇应彪知道她要说什么,回复她,“刚刚合适。”
姜缇这才笑着点了下头,她俯身把崇应彪的旧鞋拿起放到承盘,跟冬至比划了几下。
“小姐说,您的旧鞋她会帮您补好再还给您,想穿就可以穿上,不想穿也可以扔掉。”
冬至解释着,看了眼姜缇刚比划的手势,又补充道:“还可以收藏起来留做纪念。”
崇应彪望向姜缇问道:“鞋子还可以收藏?”
姜缇点了两下头,旁边的冬至回道:“小姐就收藏了一双她的红色布鞋,一直舍不得再穿。”
“那双红布鞋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冬至看向姜缇,见她没有阻拦自己,继续道:“是小姐的一个恩人救了小姐,当时小姐穿得就是那双红色布鞋。”
“恩人?”崇应彪注意到姜缇望着自己,嘴角含笑。她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您不记得了吗?”冬至问向他。
崇应彪摇了摇头,“救你家小姐的恩人是我?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姜缇明白崇应彪向来就不知道他救过自己这件事,所以她并没有气馁,而是提着长裙跑到卧房,从她回东鲁带的行李包袱里取出一双小巧的红色布鞋,而后又很快跑到崇应彪跟前给他看。
因为跑的太快,她喘着气,轻抚胸脯,仰头含笑望着崇应彪,希望他能够想起来。
冬至在旁心疼道:“小姐以后跑慢点,不必这么着急,刚才我给崇千夫长说了您在沙漠遇到秃鹰的事,崇千夫长说他记得您,只是当时没有看到您的样子,只见到一双红色布鞋。”
姜缇扬起笑,高兴地环抱住崇应彪。她很开心他记得自己,也很开心她有机会再次见到恩人。
冬至去准备茶水后只留下崇应彪和姜缇两个人,崇应彪叫她:“姜缇。”
姜缇笑着望向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崇应彪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给她,想跟她说谢谢,想跟她说自从认识她以来,他有过很多惊喜,很多快乐,还有很多次感动。
他想说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哪怕不刻意逗他笑,不讨他开心,即便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他也会很开心。
他想说即使她是因为自己救过她而对他好,他也不会失落。
他性格虽是直来直去,但像这种肉麻的话他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最后话到嘴边只剩下:“谢谢你。”
姜缇连忙摆手,是她该谢谢他的,谢谢他救了自己。
崇应彪将姜缇的手握到手心,他感到软软的小小的,两双小手在他的大掌里像是快要化掉了一样。
他嘴唇翕动,想跟她说什么话,这话似乎是要下定很大的决心才敢说出口。
半晌,他才磕磕巴巴地说出不成句子的话:“其实,我,其实喜欢,不是,我不是……”
姜缇歪头看他,眨巴着鹿眼想要知道他想跟自己说什么。
崇应彪的脸红的发烫,红晕蔓延到耳尖和耳垂,像是火烤了一样。
“我喜……”
话还没有说完,冬至端着茶水来了。
崇应彪急忙松开姜缇的手,话也不说了,站起身后不知朝哪边走,随后很快随意走了一边路,像逃跑似的。
冬至问他:“崇千夫长不喝点茶水吗?”
崇应彪摆了摆手:“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