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风微寒,姜缇半夜睡不着,在里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大氅,她坐到台阶上,门前的明灯替她照着小院。
她仰首望了眼夜色中的明月,月亮清冷惨白,发着微弱的光。
她想起母亲来,那个在姜缇从出生起就厌恶姜缇讨厌姜缇的女人,她仿佛生性便凉薄,从不会心疼她的女儿。
姜缇与姜文焕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姜缇的母亲是东伯候的小妾,小妾从前只是个丫鬟,不知为何得到东伯候的宠幸怀了孕,生下姜缇后却发了疯病。
姜缇一直以为母亲是生病了才讨厌小孩,直到她看到母亲亲昵地抱着别人家的孩子,母爱泛滥,她才清楚,母亲很喜欢小孩,只是唯独讨厌自己而已。
手腕处的陈年旧伤似乎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伤疤处的疼痛复发,她握紧手腕,想要将痛苦压制,但这股令人疼痛的邪恶力量不仅没有被压制住,反而还迁延到全身,尤其是心脏。
她的心脏处如刀割般,一片一片被刮着。她仿佛看到,它们在吃她的心脏,在争相恐后地疯狂啃食,如那荒漠中饥饿的秃鹰。
从前往事一点一点浮现。
她想到母亲狠厉厌烦的眼神,她端着刚刚烧开的热水杯,却被母亲推翻,手腕被烫得红肿,留下不能痊愈的伤疤。
她被烟雾呛醒,看到母亲将门窗封闭,她只能在火烧的房内乞求母亲。
她被人掐醒,看到掐自己的人是自己的生母,她恶狠地语气说:“为什么你不去死!”
母亲让她站在雨地,只许穿一件单薄的外衫,她发烧得厉害,母亲不让人去找医师诊治,最后导致她喉咙烧坏,成了哑巴。
她又想到平时对她毫不关心不冷不淡的父亲,突然在她变成哑巴后的某日,抱起小小的她,怜悯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犹记得,父亲的眼神像怜悯一个幼小的凄苦的弱者。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荒漠,或许是由于对原生家庭的失望,她想逃脱,她想独立,她想获得自由,她想做一个真正的不被束缚的自己。
秃鹰扇动翅膀朝她紧逼,她无处可躲,只能趴在沙漠,将幼小的自己埋藏在沙砾中,接近死亡边缘,她只能靠最笨拙的方法寻找生的机会。
她还不想死,她不甘心自己的生命就这样潦草的结束,她想到家里的父亲母亲,想到冬至,如果自己死了,他们会为自己痛哭吗,还是说只有惋惜一场。
秃鹰越来越近,她看到黑鹰可怕吓人的眼神,那眼神就是在看着近在咫尺的食物,和母亲看她的眼神一样,带着狠厉。
她想象着,被秃鹰吃掉是什么感觉,它的牙齿尖锐凌厉,被撕咬下一块肉也会疼得厉害。
她不由地将自己在沙砾中缩成一团,等待命运安排。
直到很久秃鹰没有把她吃掉,她缓缓睁眼,见到远处有一个骑在马背的少年。
他手持弓箭瞄准猎物,眼神犀利,一箭将秃鹰射杀,秃鹰一声破空啸响,从半空落地。
他从马背跳下,徒手便抓起秃鹰的翅膀,侧眸瞥了眼沙砾中将自己虚浮掩盖的小人。
她脚上的红色布鞋暴露在外,他踢了一脚她的鞋,见那两双小脚往回缩了缩,确定沙砾中的人还活着,嘴角不由地嘲笑这胆小的小屁孩。
他没想多管,自己还要与哥哥比赛,手上抓秃鹰的力气更大了些,他拽紧缰绳后翻身上马离去。
待少年走远,姜缇从沙砾中爬出来,望着远去的马背上直挺硬朗的背影,她才反应过来,
秃鹰死了,她活了,是他救了她
她在沙砾中看清了他的样子,他五官立体,眉骨硬朗挺括,整个人散发着居高临下的高傲气质。她尤其注意到他抓秃鹰的手臂结实修长有力。
少年的身影没入黄色荒漠,她再看不清,直到她又看到一个身影,由远及近,骑着马从远处而来。
他不同于刚才的少年周身带着冷气,令人难以靠近,他与少年恰恰相反。
他的身后散发着光芒,姜缇用手挡住耀眼的光线,从两指缝中往远处瞧,终于看清马背上的人。
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姜文焕。
姜文焕在见到她后欣喜若狂,仿如丢失的珍宝终于寻回。
他急切地跳下马,将她上下前后看了一遍,确保没有受伤后悬着的心才敢放下来。
他将她抱上马,知道她不想回家,于是带着她在荒漠骑马,漫无目的。
直到姜文焕的马带着他们走出荒漠,来到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前,姜缇抬头看了眼前方城门上两个赫然的字:
西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