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诞之神（2）

流明的眼前出现了深宫庭院，朱红色的宫墙显不出喜庆，黑色的屋顶更使气氛变得肃杀。宫墙之中，大门正张开它的血盆大口，门外的斑斑血迹和污渍装饰了这头野兽，门内的阴森和黑暗更是在向他虎视眈眈。索性流明还没有嗅觉，不然血腥和腌臜将充斥这个刚刚入世的纯洁灵魂。

流明向门内走去。按理说我应该写他害怕或好奇地走去，但我脑海中的他似乎刚刚经历虚无，心中尚且处于无悲无喜的“麻木”状态，走进去只是因为走进去，并没有什么原因，或许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走进去。

门内是一个肮脏的木桶，里面混合着血液和排泄物，中间躺着一位无手无脚，无眼无耳的人的躯体。“这是戚夫人。”我让这个认知在流明的脑内出现。

戚夫人，人彘，是吕雉太后的“杰作”。它将人手脚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割去舌头，破坏声带，剥夺了人的几乎所有感觉，除了触觉和嗅觉。戚夫人失去了视觉、听觉、味觉，更失去了向外界表达的能力。她的世界里，除了自己的意识，只剩下无尽的疼痛和恶臭。

流明同情戚夫人，同时也庆幸：幸好至少自己还有视觉。但有感觉真的是好事吗？如果像戚夫人一样，只能感觉到痛苦，那拥有这副肉身是否还是一件好事呢？是不是戚夫人其实更想进入流明之前所在的虚无之中呢？流明陷入了沉思，或许，肉体真的是灵魂的牢笼也说不定，否则，为什么佛家会提出“六根清净”的概念。自己想要更多感觉的概念，或许某些意义上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流明摸向自己的胸膛，感受到了一种柔软而又坚实的触感。他像如梦初醒般，感受着神明赐予他的触觉。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胸膛，指尖传来淡淡的温暖，同时似乎也能感受到心脏在胸间起伏。首次感受到触觉的他，此时竟然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他试图理解触觉，分析胸膛的温度和心脏起伏的频率和振幅，将这感觉符号化，但符号化的同时，他又陷入了这一切都是符号，都是参数，都是虚假的恐慌之中。他突然想逃，想要抛弃这些感觉，想要重新回到虚空之中，至少他认为自己在那里是真实的，只有自己的灵魂是最纯洁无瑕且不朽的，这些感觉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

我笑了，果然我笔下的人物和我的性格也一样呢，他认为新的感觉是梦幻泡影，我又何尝不是认为人生不是梦幻泡影呢，皮囊会腐烂，人生也会终结，终究会毁灭的东西怎么能成为真实呢。

人生如梦，梦又何尝不如人生呢？梦中的我们认识不到所处的地方是虚假的，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也不会觉得人生是没有意义的，正如“庄生晓梦迷蝴蝶”一般，如果把时间尺度拉长，短暂的梦和同样短暂的人生又有多大的差别呢？所以，这也是我创造流明的原因之一：让他去探索我的梦境，体验平行宇宙中的其他人生。

流明渐渐冷静了下来，见识过虚无的他很快的理解了无意义的意义。梦幻泡影嘛，虽然终究会破灭，但本来是美的，美就是梦幻泡影存在的意义。正所谓向死而生，认识到了无意义的真相，才能抛弃一切社会赋予给你的所谓“人生价值”，从而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意义。流明开悟后，便接受了自己灵魂到肉体发生的一系列荒诞的变化，不再排斥，而是去拥抱荒诞。这一刻，他终于成为了我的荒诞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