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肇始

李晨风抹了把额头上混合着灰尘和汗水的混合物，然后又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抹了抹，留下了一片叠加在深灰色污痕上的新印记。

就在两天前，他的这个班终于得到了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喘息之机——对面的日军在发现那个火力贼猛的“佣兵团”似乎已经风紧扯呼之后投入了近十万的兵力进行车轮大战，如同潮水般永不止息的攻击直接让城头变成了血肉磨坊。

要不是还有几支小股的佣兵部队在城墙内侧帮他们消灭越过城墙的日军，恐怕这个四分之三以上都是临时补充的新兵蛋子班就真的彻底完犊子咯。

然而撤下来并不意味着能够获得足够的休息和喘息之机，另一个战场仅仅在他们休息了半天之后就向他们伸出了罪恶的魔爪……

“猛子！前头三间的炉膛砖拆完了没？张老头等着拉砖！”

“拆完了！都在后头板车上！”

李晨风饱含歉意的冲着一位身着灰白麻布糙衣，手里攥个烟斗的老汉一躬身：“对不住了老汉，那娃娃把砖头头都垒到后头的板车上了……您看能不能过去把车一块拉走？”

“不碍事不碍事。”

那个老汉伸出骨节粗大，宛如老松树根遍布盘根错节青筋的右手摆了摆，然后把左手里攥着的烟斗往土墙上磕了两下，虚起了眼睛：“一炉仨五百斤，大车，整，西头……成，这大车是梁家庄的呗？他们庄的车老汉用着熟，一车能拉三五百斤走呢。”

“那好，麻烦老爷子了。”

“甭用，甭这客气，一家人客气啥？”

那老汉拿烟锅指了指身后堆成一摞的熟铁锅和铁质刀具：“俺老汉还得谢谢咱们部队上，今年落荒有奔头咯，落地（到地方）也有物件使，莫须讨饭咯。”

“哎，辛苦老爷子，辛苦的。”

矮瘦的老头一拉身上的羊皮袄子，表情严肃了起来，仿佛进入了他的世界般散发出一种威严的气质：“三儿耗子！溜尾巴，崔老二！你去催侧面头，别撞墙上！”

“谁去愣棒？那个谁，小老头，你去愣棒，莫教车轱辘蹭门框子蹭掉了。我拉头前，上驴！”

一伙瘦中显精的行贩汉子拉着几头瘦小的驴子依次走进了这个曾经的制铁厂院落。在后院停着一排载有砖块的大车，车上装得满满当当，都是一块块饱经考验的耐火炉砖！

“起——车！”

套好挽具，确定车子能被正常拉动拉走之后，事先被陈棉花团堵住耳朵以免被枪炮声惊吓到的驴子开始用劲拉起了沉重的大车，那些精明气质外放的瘦汉子们则两两一组，用手顶在车后用力推动驴车，为它提供一个初始的速度。

“换上咱们师傅改的轴承以后，这车轻便多了。”

在之前的战斗中，一部分被各种手段击毁的坦克和战车零部件被清理战场的八路缴获。如获至宝的八路们欣喜地利用这些部件和钢板对用于进行长程运输的大车队进行了改装，大大降低了各种畜力或人力板车的故障率。

用手工钢柱轴承替换原本大车上看似光滑，实际粗糙的车轴两端还是修械所的“土发明家”们在修理步枪时发明的创意。在解决了一系列问题之后，这些寿命不长但是能极大节省畜力和人力的发明被实际安装到了大车和人力板车上，受到了负责运输工作的同志们的一致好评。

“嗯，后生娃子顶顶聪明，鬼精鬼精的。”

削瘦的老头站在后院的围墙边，看着第一辆大车缓缓驶出这个院落的后门，没有与并不宽阔的门框发生任何磕碰后放下了心：“这是最后一趟咯，跑完老汉也得找个地方安生安生咯！”

他用右手提着烟斗慢悠悠的走向了车队，然后跳上了后面的某辆车，坐在车架边缘晃了晃空着的左手：

“后生仔！保重！”

车队辗着已经布上了一层黄土和残雪的夯实土路渐行渐远，这是最后几批离开太原城工业区的车队之一，也是这场战事前半段的最后一批见证者。

在拆光了一切工业设施和能够带走的基础设施、农业设施之后，几乎彻底搬空了太原城的八路终于有了放手一搏，把城市当作战场的底气。

这种打法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巷战。

不过要打巷战的话，防守方肯定是要预先做一些准备的——不做准备就在城市环境里跟敌人短兵相接？那不叫巷战，叫送死。

具体来说，115师做的准备也是这年头常见的巷战三板斧：墙上掏洞，构筑街垒，最后把火力点装到陷阱重重的城市环境中以求最大化杀伤。

至于说搞三防、防炮击工事和用于通讯和补给的交通途径？地道二字足矣。这也就是为什么要把在一线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新”兵们拉来负责拆设备搞工事的缘故。

他们入伍的时候时间紧迫，现在轮换下来之后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抽空补一补缺掉的课程——比如队列训练，比如土方作业。

……

在萦绕着厚重烟气，充满烟熏火燎味道的指挥部里，林总神情忧郁的放下了手中的那份报告，闭着眼仰头靠在了椅子上。

“……十二个小时都不到，就靠着上百架老式的战斗机几乎清理了京沪（南京和上海）地区日军三分之二的战机，还羞辱性的用飞艇摧毁了日本人在上海的指挥中心，让‘走投无路之一战士兵再度走上前线讨生活’这种新闻闹得世人皆知。DICE？他们还是很有点东西的。”

“这样吧，既然他们在给咱们的报价表里没有提过能叫大规模机群，咱们就自己试一下。现在呼叫一次炮击多少钱？”

旁边没有被派出司令部的两位参谋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缺了半个手掌的参谋先开了口：“没有，咱们的报价单上没有呼叫一次炮击的报价，也没有叫他们打击一片区域的报价。”

“他们最新送来的海报上只有七种战术选项，哦，现在可能得加上一种了。分别叫做征服、前线、行动、突袭、战争信鸽、死斗、抢攻，以及最近从国府方面情报线获悉的‘空中突袭’。可惜，都是死要钱的战术选项。”

林总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然后睁开双眼：“现在已知一次性能够投入人数最多的单次呼叫是征服和行动这两种战术选项，共计六十四人；****可能人数上限为四十，最多不超过四十五个；我们已经使用过的死斗战术选项人数最少，是二十四个。”

“征服这个战术选项我们也用过，次数还不少。不过相比人数最少的死斗来说，价格不太合适——现在日伪军已经摸清楚了这个战术选项的特点，每次分散跃出一处出发阵地的人数大致在二百四十人上下，而且损失完毕或者达成目的前绝对不会撤回。这个数目的对手如果是他们这帮火力够足的雇佣兵打的话，六十四个人太多而二十四个人右太少，根本来不及挡住就会被敌人往前推进一大截。”

“东侧城墙现在也基本上塌的塌垮的垮了——真不知道前段时间鬼子的炮药怎么搞的，连墙都轰不塌——现在各部依托城墙的夯土段打拉锯战，损失有些大不提还没法脱离接触，每次一往回退鬼子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拉锯，能把一线部队轮换回来都算是万幸了……”

林总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宛如呢喃。他的双眼盯着摆在前面由四张桌子拼起来的大桌上的地图，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

“……这段时间和作为友军的佣兵配合毙伤了近一万三千日、伪军，本来可以称得上是大捷。我也知道咱们统计战果的要求是必须见到尸首或者战利品，而且数量还得能对的上，还得有人作证才行，实际上宣传的时候可以用一些手段暗地里夸大一下。但是这根本不够！”

他的双眼中冒出了光，摄人心魄而虎虎生威。

“不够！现在我们有一座空的太原城，有见过战场的新战士补充，也有经验丰富的老战士做骨干，在战争中学习战争；阎老西和老常两个人也忙着处理自己头顶那堆破事，没空管咱们。现在就是打一场大战，扩大我们影响力的最好机会！”

“我计划，这次战役要打三个月，我们要把太原城改造成最坚固的陷阱，让日寇和他们的帝国主义走狗在这座城下把血流个够，让他们一想起这座城就浑身打摆子！”

“消灭五万敌人的目标可以考虑，但是我想在把太原城拱手相让之前让日本人交出十万伤亡，就在这里！”

“别跟我说我们人数不足，别跟我说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你们可以在危急的时候呼叫增援，可以呼叫那个佣兵团帮忙！”

“我不想听你们在那说伤亡多大，我只要三个月，十万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