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立派无盟（其一）

玉锦笙随声望去，但见一身形矮胖的少年，高仅四尺上下，腰围几与身高相等，身着厚重且光亮如镜的宝蓝色革质盔甲，其上由上至下系有七条宽近半寸的褐色麻绳，且在其肥硕的身躯上捆扎的异常紧实，将一身革甲生生勒出道道凹痕，若周德乐观之，恐将评其体态与装束仿若当代某种内嵌夹心的面包。然那少年虽身系麻绳七道，自身却丝毫不以为意，且双手负于身后，举起一面藏青色椭叶状巨盾，面相更生具三分滑稽。

玉锦笙虽见来人面善，然昨日内心大起大落，屡屡受激，乃至夹杂些许困惑，此刻尚未能平复，眼下见此面生之人，只道：“来者何人？适才之言，以何为信？”“呃——”敦厚少年停顿数息，似在思索，继而开口道：“噢，俺捏，原是辣个——潆海之滨的游民，似乎也无甚足矣登堂入室的……哦，名讳，如今捏，承蒙一过黄掌柜的收留，做了辣个……噢，是勒，辣个【泽煌阁】的小伙计……呃——俺嘴上颇笨，大约便是，哦，如此勒。”玉锦笙闻言复问：“你方才口称，陛下命孤朝见新君，果有此事否？”“哦——”那少年二次呆立片刻，点头道：“是勒。”玉锦笙闻言一惊，继而再问：“新君所指何人？名讳怎生相称？”“呃——”敦厚少年摇头道：“俺亦不知捏…”玉锦笙闻言微怒，暗忖是否此人存心消遣自己，然观其言行举止，当是木讷愚拙之辈，许是乍见王爵，心生胆怯以致所言不明，不足与之计较。玉锦笙一念及此，语气稍缓，道：“孤已知晓，感君相告。”

“噢——”敦厚少年道：“辣样啊，俺可算不负上命勒，呃——不枉俺颠来倒去辣嘛一夜，可以走勒……”语毕，将身后椭叶巨盾高举于顶，自身卷缩球状，面朝西南，就地翻滚而去。玉锦笙见状亦不禁莞尔，随即打定主意，暂回琼壁郡王宫之内，一则查探自己闭关月半，王城之内是否有甚变革；二则巴纳希斯既已复出，他有意寻那魔物，就昨日之事讨一令己信服之言，他渴望得知，是否三女的二番生死自初时便已注定为骗局一场。

辰时之初，玉锦笙抵达璜渭王宫，宫中诸人乍见国主出关现身，一时亦喜亦忧，更有甚者，见之即避，怯于正视其主，亦有念其安危者上前相询，而他已于昨日得知暂代朝政的玉锦盛已于日前由桑荷等众押赴澄漪夫人处受审，遂问曰：“目下王宫中执事者为谁？”那人答道：“禀大王，自昨日琼璧侯犯事受审，王宫未得它令，仅由司乐博士临危揽政，暂主宫中诸事。”“哦？竟是如此…”玉锦笙微一沉吟道：“既如这般，暂不必将我出关之事告知，且待闲时，命她入我寝殿相见，便言有数事向询。”“诺。”那人应声退去。

玉锦笙随后抵达寝殿之内，用膳已毕，心中却仍有波澜未复，一则不知巴纳希斯今在何处，二则先前与孔倾儒尚有“三月之约”，料来秦飞星早已代为传达，起初己于重塑金妙萁一事可为志在必得，然自昨日巴纳希斯降临，迫己出关，更经三女一夜之间二度殒命，此前所谓“中秋前夕奉还少君”之诺已然化作泡影，他并非惧于那风刃裂体之刑，而唯恐自身魂飞魄散后，这东方十郡究将托于何人？辰正三刻，一名气质温婉，中上等身材的女子步入殿中，她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穿一身相对朴素的月白色及地长裙，面色如皓月，挽起一个不甚宽广的扇形发髻，周身不着多余饰品，更无胭脂水粉的气息，着装清雅无尘，仿若月宫仙子。此刻但见这女子上前，语声轻缓地问道：“兄唤锦晏，所谓何缘？”“阿晏…”玉锦笙轻叹道：“此前我于密室之中虚度月半光阴，或仅笑谈耳。”玉锦晏道：“今时闻兄出，未知甚难处？”“只怨我识人不明，以至遗祸璜渭，亦愧对相国与陛下……”玉锦笙言及此处，二度轻叹，继而又道：“阿晏，近日王宫中人可曾见一鳄首鸡足的魔物恃强逞凶？”玉锦晏道：“兄所论者，晏未闻。”玉锦笙闻言又道：“而今宫中王室尚有几人？父王母后是否安好？”玉锦晏即答：“宫中双亲俱安，似你我等王嗣，无恙者共计三十又一人耳。”“既是这般，或当谓之万幸。”玉锦笙转而又道：“今日卯时，偶闻海滨一流民曾言，陛下命我于七月初一赴灵蕊宮朝见新君，果真如之？”

“以兄之见，真伪几何？”见玉锦晏以此问之，玉锦笙答道：“我观那游民言行颇显愚拙之象，且身居海滨，焉知朝中之事？故私以为，于此言万莫尽信。”玉锦晏微微颔首道：“自昨日戌时，确有若干风声关乎此事，其内隐晦论及皇城易主，然至今仍未昭告天下，且孔相国与澄漪夫人等辈亦未予以明示，晏此前专司乐道，于此不敢妄议。”玉锦笙道：“我朝至今千余年来，除孝明皇帝之外，历代素未闻非端阳而登基之君，嗯——入皇城面见新君一事，七大封王是否尽知？”玉锦晏沉吟道：“澄漪夫人既未论及，——然晏本非王爵，无权传音与之详谈于千里之外。”玉锦笙闻言稍作思索，而后道：“此番皇城易主当为谣传，然经昨日之变，我亦当亲临中都，言明昔日三月之诺今已不能成，以求陛下发落。”玉锦晏微微颔首道：“明日恰入孟秋，阴始降生，望兄安然。”玉锦笙默然，半晌方道：“阿晏，明日酉时，我若未归，还望告知父王母后，服刑乃我自愿，既已魂飞魄散，亦不劳双亲祭典，另择一贤嗣接掌璜渭便是。”语毕，缓行数步，忽道：“却不知风传之中禁城新君究是何人……”

周德乐乘坐“包子”行于淮春城内街市之上，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自系统处购入的早餐，内心却有些不快，暗道：“遭不住了，小苹果未免太怂了，本来我还想看看她们近身搏杀的场面呢，统合屏障和刚毅护盾都给她安排好了，基本可以说稳赢的局，要是把那个如同复仇厉鬼般的人物刺杀了，我看着都能舒服一点，结果她愣是主动让位，不打了，唉，纯纯的摆烂，鉴定为【汉怀帝•女版】。”淮春城的面积与大洋洲相近，自昨日周德乐眼见宫廷政变，即于孔倾儒返京前借“包子”飞跃宫墙，时至今日，仍身处中都之内，走马观花般闲游各处，临近巳时，偶见前方现出密林成片，高有三丈上下，其枝干似如白金，叶片金红相衬，仿若秋日丹枫幻彩，且树冠浓郁连绵，作伞盖之状，此更似古榕延根，开枝散叶、独木成林之状。

周德乐行至近前，但见枝叶间竟有琥珀色灯笼悬挂，更有一众身形健硕，金盔碧甲，手持红木方铲之人或屹立林中，或巡逻左右，自外观之，人影穿梭，其数不可估量。然周德乐目下眼见此景，忆及昔日于旋铠封国所见之况，心知此地密林当非浑然天成之作，应如铠王治下一处豪门望族居所，遂取出“朱霜”，上前示之于人。林前众人乍见此物，果真未敢轻视，纵林中巡逻者亦纷纷居于暗处，列作扇形，围而观之。周德乐见状面有得色，故作高人姿态开口问道：“吾观眼前密林绝非天生，必是一豪门所在，且其主当源于旋铠封国之中，是也不是？”闻言，一人抱拳当胸，含笑道：“正是，此乃堆金积玉林，此间林木，皆金叶而玉株，绵延千余亩，而其主乃中都首富杨亿，其本旋铠封国榆䒦郡人士，于曦黛三十一年落户中都，具足金万万，有敌国之富，亦为我等家主。”周德乐闻言心道：“噢，中都首富杨亿，话说我之前似乎听说过一次，原名叫什么‘杨万万’来着……”口中说道：“略有耳闻，却不知汝等可曾识得本大仙否？”那人道：“朱霜为记，尊驾定是足可位列钢翼榜二十之内的乐真人了。”周德乐闻言暗道：“好家伙，看来我之前去了旋铠封国一趟，现在还真的出名了，不过这也是一件利弊参半的事情，比如说虽然那里的人都会尊敬我，但是能忽悠的余地倒也不多了，总能被人道出身份，嗯——当然了，我真正的身份他们还是绝对不会知道的。”遂道：“既知吾名，怎不曾邀吾入内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