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多事之秋（其五）

金妙萁闻言奇道：“咦？既是散居边陲的部族，怎会有锦笙师兄所需的珍物呢？什么模样的呀？灵蕊宮中亦不曾有之吗？可不可以吃呢？”玉锦笙答道：“相传这海中异族，修炼之中可生一物，唤做‘悯珠‘，悲悯之悯，而状如珍珠，径长寸许，化形之日隐于胸腔之内，其族人得以海中营生之故，多仗此物。”“这样吗？”金妙萁追问道：“得悯珠便不惧潆海之水！？可是，为何唤做’悯珠‘呢？”玉锦笙答道：“此中详情，我亦无所知之。”金妙萁又道：“那么，锦笙师兄欲求几颗呢？”“四颗。”玉锦笙答道：“然成与不成，尚无定论……”语毕，似是陷入沉思，却听金妙萁仍无忌开口道：“可不可以吃……”一语未尽，便遭玉锦芸从旁打断道：“住口。”金妙萁闻言“哦”了一声，果不再言。

片刻后，见玉锦笙仍沉思未动，玉锦芸不禁问道：“王兄乃东方十郡之主，岂可惧于海中异族？”“非我惧之。”玉锦笙叹道：“据传此物关乎他族安危，若我强取，心有不忍，然其不尊礼法，若借‘悯珠’刁难于我，身居海中，只恐为其摆布，以至功败垂成也。”玉锦芸闻言道：“王兄力求此珠，所为何故？”玉锦笙微一沉吟，答道：“若成，再论不迟。”语毕，直向潆海行去。

三女见状，亦不多言，紧随其后，然除玉锦芸外，金妙萁与玉锦宁行走之间脚步仍有些虚浮，但就其自身而言，似无所觉。行出一程，玉锦笙回首望来，见状道：“适才方遭浩劫，萁师妹与小宁料是体内灵能一时亏空，稍后可在此滩涂暂且歇宿，我一人入海一探即可。”玉锦芸闻言道：“我随你同去。”“不必。”玉锦笙加以否决道：“阿芸，你于武功一道，当尤胜于我，目下留于此处，正可照看她二人，以防不测。”“王兄以为此间闲散游民，敢于我等不利？”“若平素应无此虑。”玉锦笙道：“然目下情势非常，她二人修为未复，而此间游民亦有衣不蔽体，为食所忧之辈，更无甚礼矩，恐一时疯癫，乃行犯上之举，有你在此，可保万全。”玉锦芸应了声“诺”，随即行出数步，侍立在侧，不再多言。

玉锦笙遂转身形，取出一粉绫色锦盒，其上饰有梅枝粉桃，并不甚大，未足四寸见方，而后他对金妙萁道：“萁师妹，你瞧，此为你当日所遗，眼下理应奉还。”金妙萁闻言，上前数步，问道：“咦？莫非——还有些点心吗？”说话间将那锦盒开启，金光乍现的同时，裹挟一阵果糖般的甜香逸散八方。“呀，这定是灵蕊宫中之物……”金妙萁欢喜中定睛一瞧，锦盒之内存有一五光十色的鲜花，状如睡莲；又如牡丹，此刻伴随锦盒的开启，感受到外界气息的刹那，竟缓慢而匀速的旋转起来。“萁师妹当日曾言，此物乃天下最美味的点心。”玉锦笙道：“且此本为我朝皇室所有，你定然倍加珍视，今日正可物归原主。”“圣云心莲……”金妙萁凝望此物片刻，而后道：“可是，萁儿当日正是要将它赠予锦笙师兄的呀？只需服下圣云心莲，便如同拥有了第二心脏，但凡尚存一息，均可自行复原的，而且，入宫之时，亦不必惧怕高祖所设禁制，可随意运转灵能，施展术法啦！”玉锦笙闻言道：“如此珍物，怎可相赠？”“因为锦笙师兄最好、最厉害啦！嗯——当日萁儿想……或许便要——便要……故而与其将此物给了邪蟾，自不如赠与锦笙师兄服食的……”金妙萁言及此处，若有所思，

圣云心莲此前作为复生金妙萁的“四器”之一，经玉锦笙带入灵蕊宫中面见金菛棠，望后者引导一缕玉玺之中高祖存留之力，然孔倾儒疑其大言欺君，怒而将玉锦笙带离禁城，圣云心莲亦留于洛芳殿之内，事后不多日，金菛棠闻其闭关欲行一关乎天下的要事，遂遣一宫娥，赐礼品若干，而恰借此机，将圣云心莲送还玉锦笙处。今日玉锦笙与金妙萁意外重逢之际，仍可取出圣云心莲者，皆因此故。

且说眼下金妙萁沉思半晌，忽道：“澄漪夫人也好厉害的，她曾对萁儿担保，大家都会好好的，如今遇见妖修、魔物、邪蟾，历经患难无数，却仍可相会在此，一定是她暗中庇佑对不对？便如同观音菩萨那样好！”“澄漪夫人……”玉锦笙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出数字，继而将手中白纸扇并起，向天一指，转而面色微变，内心竟生出一丝惊疑与恐惧，数息之后，他平复心情，说道：“萁师妹，此间事了，我领你与小宁一同拜会于她，以解此番劫难之中，你们体内灵能空虚之况，究是因何所致。”

玉锦笙何出此言？只因他方才施法欲与那澄漪夫人取得联络，却意外得知其三弟玉锦盛已受酷刑，尽管行谋反之事者，而今亦属罪有应得，暂未牵连自身已是法外开恩，但当他尝试将巴纳希斯降临之事告知澄漪夫人时，却自后者三言两语中获知，那“邪魔”与密室之中借翠玉琉璃镜所示的画面，或非妖法虚构。

回溯申初，桑荷连同两名来自北境薰莲封国的女子奉澄漪夫人之命，抵达渭王宫，将玉锦盛监押领罪，被此国诸人尊为【天镜】的澄漪夫人自已知晓三国叛乱之源，而玉锦盛有心拒之，以其琼壁侯之职恐吓来人，然此时距他行那禽兽之举论起，亦不过间隔六七日光阴，其尚处虚弱中暂未复原，与来者目光相接，当即萎顿，气势全无，任由那三名身形纤弱的女子带离王宫。

一路无话，面见澄漪夫人后，那立于湖心凉亭的高挑女子仅以平静而微寒的语气道：“谋反之罪，十恶不赦，汝官至侯爵，理当知晓，然仍行此举，祸夷三族，更游说叶纵、异蠦两处封国尽反，且此间自身未动欲以他人他国代汝领罪，而所谓报姊妹之仇；讨服众之言皆不过自欺欺人，自渭王殿下命汝暂代朝政之日，汝心中已然萌生称帝之念，欲为中都禁城之主。而今，如本当受那风刃裂体之刑，炽油焚心之痛，然孤仍需暂留汝命。”“哼——”玉锦盛怒哼一声道：“成王败寇而已，你无需故作悲悯。”“孤暂留汝命，绝非心生悲悯。”澄漪夫人依旧平静开口，语声微寒，似深潭之水：“汝为求谋反，虽经兄长劝诫、宗族驳斥，仍心有不甘，皆为满足心中妄想，不惜同室操戈，残杀亲妹，嫁祸于人，诓骗长兄，此等恶行可比胡亥、子业等辈，罪恶深重，孤需待来日，与渭王、相国共议，方可定刑……”

语声未落，便遭玉锦盛冷笑打断：“此不过我淝螱一族化形前惯行之举，岂不知世间淝螱常于雨季出巢择偶，故亦称‘水蚁’，彼时似这般同巢相配者比比皆是，而巢中淝螱，纵千万之众，十有八九均出自母后之腹，是以我欲择十四妹为后，焉有错处？然她非但不允，更屡屡驳我之意，阻我之计，为妹而待兄不恭，哼——！历代帝王之家，同室操戈屡见不鲜，我欲效之，何罪之有？而我璜渭封国王宫之内，众宗室各司其职，我本非将士，何须率军远征？”“若依原身天性而行，汝当为我之食耳。”澄漪夫人语速稍缓道：“倘真如此，昔年高祖便不必立国登基、分封王侯，开疆拓土；倘真如此，历代先祖穷尽毕生之力，吸纳灵气，转化灵能，传于后世以使吾等得以化形为人，修道求仙，亦不过多此一举，故汝所言，足可谓欺师灭祖。”

玉锦盛此刻咬牙切齿地说道：“袁澈——！你依仗洞悉天下、监察人心之能进位封王，近年来司掌刑律，这方天下，人人敬你一声‘天镜’。哼！双目流转之间，他人是非功过皆出自你一语而判，今日我事不成，赴死已是必然，罪状罗列千条亦属无异，你称我等化而为人便当摒弃原身本性，那么我倒有一事讨教，所谓澄漪夫人，你的丈夫现居何处！？”语毕，昂首怒目，与前方女子对视，后者初时一言不发，停顿数息，而后轻声低语，缓缓道出八字：“直呼吾名；明知故问。”随即明镜般的双目陡然便如浩瀚星河，深不可测，与之对视的玉锦盛此刻顿觉仿若置身于宇宙之中，飘飘荡荡间时有星光闪烁，而原先所见之景俱已不知所踪，乃至自身所在似也渐趋迷离，在不见星光之际，放眼四周，唯有漆黑天穹，且那一道道星光似是逐一减少，闪烁的间隔，则愈发延长，不知光阴流逝几许，他陡然深感剧痛，那剧痛源自双目、鼻梁乃至——裆部。剧痛在此后十数息间逐渐增强，亦愈发真实，致使本就虚弱的玉锦盛再度昏厥。“桑荷、华莲，将之带入碧露监中，待得天下大定之日，邀孔相国与渭王殿下至此商讨。”闻听此言，澄漪夫人身畔两名侍婢应了声诺，急召清风一股，将玉锦盛徐徐托起，随之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