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酒楼惊变（其四）

周德乐闻言笑道：“正是！”他之所以发笑，皆因玉锦宁一席话解开了他心中大半谜团，暗道：“原来如此，难怪玉锦笙曾在玉琼庄中多次绘出各种昆虫，并向我请教中文学名的问题了，更乐于跟我谈论诸多有关昆虫的知识和问题，还能一本正经地描述羽化的过程和感受了，拥有如此高超的建造技艺也就不足为奇了，白蚁可是昆虫界最顶级的建筑大师，毕竟它们干这一行已有两亿余年了，所谓玉琼庄中数百层高下的藏馆，以及我现在所处的这座王宫，可不就是蚁塔的巨大精装版吗？不过……”他再次看向三只尚不具备化形之能的巨型白蚁，确定这真的是黑翅大白蚁吗？特征方面似乎还不能说完全对得上。此时但听玉锦宁试探性地问道：“嗯——您曾说仙界亦有凡俗生灵升仙之况，那么——今日既知实情，当不至轻视我们吧？国中百官万民，虽原身不过虫蚁之辈，但自化形之日，便与常人无二啦，而它们……虽是暂未大成，但尚服管束，不至对您不敬的。您若不弃，我稍后带您去瞧一件物事好不好？”

玉锦笙听闻黄馈参的叫喊，举目望去，但见一人立于门前，赤身裸体，马首猿胫，肤色如翔，双目圆瞪，前额油光，举止疯癫，口角流涎，手持一对棕黑餐刀，只在门首纵跃闪躲。见玉锦笙注目远方，金粟芯也随之望来，但她只满不在乎地说道：“喏，天下大赦的恶果罢了，今朝的新君尤为宽仁，所赦名录堪称历代之最，纵使杀人越货的强贼、占山为王的草寇、辱骂圣躬的刁民、贪赃枉法的官吏也是一并放还，其中少数败类本性难移，致使时局动乱些时日——嗯，也在情理之中了，当然啦，即便如此，此番大赦天下却也不赦叛君之臣以及弑主之奴呢～”此时但见那令人作呕的怪客仍是口中呼呼喝喝的不住蹦跳，意欲强行跃入，全然不顾黄馈参的劝阻，后者叫道：“咔咕——不得刨，不得刨，恁莫看见撒，楞磕磕第龟儿，宰得刨，脑壳要不得佬！”说话间，右侧重剪陡伸，钳住怪客右腿，但并未发力，仅图将之控制，岂料刚刚得手，怪客当即口吐大团深褐色秽物，仿若污泥，正中黄馈参面门，并随之发生“爆炸”溅了后者半身，黄馈参忙闭目合口，右手重剪微微一松，污秽怪客乘隙跃入，同时飞出一腿，正中黄馈参后心，但此一击非但毫无成效，反使那怪客顿感剧痛，如中钢板，见此举自讨苦吃，遂不再与黄馈参计较，而是疯疯癫癫，时而纵跃，时而左摇右摆，如同酒醉般迈入其中。

其间部分食客乍见此等污秽之人，纷纷如避瘟神，或疾步远离，或于左近寻得窗棂、侧门之所在迅速飞出。却不知是刻意滋事，还是饥渴难耐，这污秽怪客闯入主厅后，竟不管不顾地直奔金玉二人的餐桌而来。金粟芯忙起身喝问道：“慢！何方贼子，意欲何为？既身在浮峦州，莫非不识得寡人吗？！”污秽怪客昂起棕黑马脸，发出一串咳咳咔咔之声，宛若重度哮喘，咽喉堵塞，又似口含热翔，一言出口，全然不知所云。但他显然对前方二人并无敬畏之心，说话间已然手舞足蹈地逼近餐桌，金粟芯却也并未多加阻拦，反是微微后退。怪客行至近前，寻得一石凳，迫不及待地落座，随即口涎长流，一对餐刀极速挥舞，或切或挑，亦或横扫，将餐桌之上众多菜肴点心划的七零八落，偶然间，将一块蜜汁百合酥击飞，随即只见怪客腾身而起，昂首向天，污口大张，等待百合酥落入口中。他所料不差，果真以口接住点心，想是滋味甚美，于其而言颇为受用，故而糕点入口，再次使他手舞足蹈。玉锦笙见状微怒，有心将之驱逐，但一则见其似是精神失常，或许亦有苦衷；二则不知金粟芯欲待将之如何处置，是故一时踌躇，仅是保持警惕。便在此时，忽闻金粟芯传音与己：“喂，听好，造支火枪替我毙了他。”

“火枪……”玉锦笙闻言微微一惊，心觉似有些不妥，他虽可制出枪械，然并非信手拈来，纵使即可开工，效率也是难免不保，且自明朝火绳枪至民国的轻机枪等，他所见的枪械，皆颇为狭长，眼下不过数尺之距，目标极易察觉，即便不识此物，大约也可瞧出古怪，并且，他自忖那怪客或许不过异疾缠身，尚且罪不至死。故而他此番并未依言照行，只在暗中取出一枚机械杏仁，蓄势待发。便在他准备就绪之际，忽见那怪客手舞足蹈之中，忽地似是脚下不稳，身体前倾，污秽之躯伏于桌面，口中呼喝发声，双手乱抓，欲寻物支撑，却偶然触及金粟芯的衣袖，索性三指呈爪，掐住少许衣角便要借力起身，金粟芯突遭此难，精美的面庞闪过一丝惊惧，但不过一息便即平复。污秽怪客此番单手掐衣角，许是借力不足，站起一半，二次扑倒，慌忙之间，反将金粟芯拉近自身，如此一来，鼻中充溢百花香气，面露陶醉之色，呵呵憨笑，却恰似个醉鬼，一时间瘫软与桌面之上，竟失了起身的念头。“哼哼——”金粟芯不怀好意的一笑，撑起的杏黄大伞随之分离，伞柄变作一根具备猩红中线的乌金钢刺，被她紧握在手，“哎呀呀～渭王殿下，此番行事怎的如此犹疑滞钝了呢？寡人原不想如此结果这贼子，以免污了神器呢。”

金粟芯语毕，正欲一击刺出，但复见那怪客沉醉之中仍是口角流涎、双孔流涕，身如烂泥，委实令人作呕，临时变了主意，对玉锦笙道：“罢了，先前你既不曾将之射杀，今日且不与此比之乞儿尚有不及的贼子计较，他的存在或许另有妙用，可助寡人斩草除根～嘻嘻——眼下便去寻那黄掌柜，命他给予你我一个交代好啰？”言及此处，右手食指一点，一片杏红花瓣伴随芳香微风飞旋而出，将那怪客紧掐衣角的三指弹开，目睹那枯瘦肮脏的手臂重重砸在桌沿，金粟芯轻笑一声，即转身形，心中盘算着某个渐趋完善的计划，闲庭信步般缓步而行。而玉锦笙此刻内心五味杂陈，却也收了机械杏仁，在后随行。

但不曾想，随着那怪客手中失了目标，又在沉醉之中遭逢重击，致使其陡然清醒，游目四顾，心生暴怒，旋即踢飞石凳，继而腾身纵起，仿若猛兽一般扑向金粟芯，后者始料未及，万难闪躲招架，只闻“啊！”的一声惊呼，当真被他按倒在地。然而这污秽怪客得手之后，却未放纵色欲，也不见其杀心大起，反似激起食欲，便如五七日不曾进餐的中东难民，饥不择食，以双掌双膝控制女子，双唇开合，便欲开动，但却又不知从何下口，一时间刮蹭抓挠，嗅闻深吸，口涎长流，神态举止无限痴狂。陡然间，但见金芒一闪，将那行凶之人穿体而过，同时一枚燃烧的松果自西急射，正中怪客左肋。下一刻，后者仿若遭受大力推动的折纸模型，全然丧失了气力，自金粟芯背部滚落，仰面朝天，四肢抽搐，口中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哀嚎，伴随有秽物喷溅四方，腹腔与身侧亦有小股污血流出，腥臭弥天。

此刻黄馈参随一串气泡倏然现身，见状大骇，重剪疾出，钳住怪客大腿，极力将之抛下泽煌阁，随即又唤来八名身着银红软甲，手持伸缩银管的店员清污扫秽，再观金粟芯，见之也已起身，单臂高举，足尖点地，身形旋转一周，但听“叮铃铃”连声，不计其数的淡金色花粉仿若流光溢彩的瀑布，将她四面遮蔽，十息后，金色花粉纷纷坠地，而金粟芯周身冕服俨然纤尘不染，焕然如新。此时黄馈参忙道：“咔咕——二位宝筛筛滴殿下尚且安好撒？莫得撒子翁提佬？”金粟芯再次撑起杏黄大伞道：“某些贼子越是落魄寒酸吧，他便愈发异想天开，哼哼～妄图让寡人亲授此理，自然须得付出些代价啰？反倒是那边的渭王殿下越发优柔寡断，不中用了呢……当然啦，对于命不久矣之人，寡人素来不至计较太多呦～？”黄馈参又道：“咔咕——今日全系额滴错哈，楞个龟儿恰宽面滴，额糟些时候嚎叨一哈子把个龟儿拷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滴撒？额今个欠些情面，不得托辞撒。”“哦？黄掌柜既是急于偿还嘛……”金粟芯略一思索道：“寡人既已为王，若寻一掌柜索要些钱粮，却是无甚益处，故此嘛——此账权且记下，两月之内，寡人兴许当真有件须得你这掌柜相助之事呢。”语毕，快行数步，忽道：“哎呀，眼下这时辰或已不早了呢，渭王，寡人将要赶赴王宫，理些政务，速离此间，寡人尚有数语相告，若然走的慢些，寡人兴许便将那无关紧要之事抛之脑后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