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论武江南（其十）

金妙萁先前被桑荷凭借七尺水玉笛幻化的朦胧瀑布所庇护，处于隐身状态，同时这瀑布还具备隔音功能，金妙萁身在其中，并未听见游烟客那令人作呕的言语，桑荷因为有信心凭借一己之力击溃游烟客，故而也不曾告知金妙萁，以免污了后者的眼睛。金妙萁身在水雾瀑布之后，闲来无事，便就近处取一块点心慢慢品尝，但隐身终究不等于无敌，也不等于融入虚空，起初自是无碍，但当游烟客逐步增加金绳的数量，搜索覆盖面积愈发广泛后，终有一条金绳在搜索间，缠上了少女的右臂。

初时金妙萁谨记桑荷之言，保持噤声，以免秘术失灵，但她先是轻轻挣了两下未果，后又取出先前洞穿周德乐包子的竹签想要将之挑断，却不曾想，那竹签刚刚刺入半分，便好似嵌入其中，无法拔出，也未能更进一步。且在她试图挣脱之际，那金绳却似受到刺激，逐渐收紧，且内部更生出细密锯齿，割开她的衣袖，并向其皮肉中深入。至此金妙萁方觉慌乱，挣扎的同时，出声向桑荷求援，但如此一来，水雾瀑布就此消散，重新改作七尺水玉笛，而她也被金绳拖拽至游烟客身前。

但游烟客此时虽痛楚大减，一时间却不可视物，全仗十条金绳为其作战，而桑荷乍见此景，忙转移目光，聚焦与金绳之上，十数秒后，断去了缠住金妙萁的金绳，并示意她借机飞出房屋。金妙萁刚刚依言照做，游烟客便已大致恢复了视力，瞧见对手舍弃自己，转而去救助突然出现的一名少女，心知后者必有来头，忙自袖中抖出另外两条金绳前去追击金妙萁，同时仍用十条金绳四面八方围困桑荷，以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金妙萁刚刚飞出窗棂，忽觉左侧足踝一紧，她此番并未盲目挣扎，而是迅速取出一瓶玫红色的花粉，想要将之洒向空中。这种花粉为金卉庄特制，一旦融入空气之中，便可生成浓郁的香雾，虽是奇香，但常人闻之晕迷；凶兽闻之退散，而施法者自身则可在雾中实现短途跃迁，是一件临时脱困的宝具。为了使花粉覆盖范围最大化，金妙萁身在半空，旋转一圈的同时将之洒向天空，怎奈刚刚播撒开去，尚未生成香雾，金妙萁便觉持有花粉瓶的手臂二次受制，另一条金绳赶到，将她的手臂缠住之后，硬生生向后拉扯，花瓶跌落尘埃，而她自己，也被手腕足踝处两股逐渐增强的大力拖拽而回，保持绑缚状态，再次扔在了游烟客身前。

那公鸭嗓如今算是基本摆脱痛楚，并谨慎留意不再与桑荷目光相接，此刻已然瞧得清楚，干笑两声道：“嗨嗨——捉到了一个小妹妹……”桑荷见状，立即喊道：“慢！阁下要找的是我。”她如今的语气虽仍是较为平静，但其中已然夹杂有一丝慌乱，甚至绝望。如此一来，冷不防的，被一根金绳勒住颈部，游烟客回头一见，大喜过望，一时间竟不再咳嗽，只是仍扯着公鸭嗓叫道：“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也已是小可掌中之物，但——啧啧，一会再来陪你……”“休要胡来！”桑荷道：“阁下进楼之前，当有留意门头刻画之字。”游烟客笑道：“哦——【恃强纵欲者等同乌龟】，无妨，小可自认乌龟，受千万人唾骂亦是无关紧要，况且——那前五字相传为康熙帝所题，他在身登帝位的第四年便立了皇后，如今就不许小可快活一下？”桑荷又道：“阁下理当知晓那位姑娘是为何人，你若当真如此行事，来日必将受尽千般酷刑，万劫不复。”“哦——”游烟客满不在乎的说道：“咳咳——但不知是秦汉唐宋元明清哪一朝的刑法啊……？”说话间，不再给予桑荷开口的机会，控制三条金绳以左右中三路并进，直插桑荷两肋前心，下一刻，后者两眼一黑，再无知觉。

游烟客转而打量金妙萁，见她仍在挣扎，且虽是徒劳之功，但气力未减，前者自忖如今虽是大局已定，但以她如此顽抗，自己暂时怕也难以行事。于是，他站在远处，低头望着少女，口中既像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你是哪儿来的？咳咳——这身打扮一定不是大清人，模样也不像西洋人，更不是皮肤如碳的昆奴，那么不是朝鲜……咳咳——便当是东倭人。那朝鲜不过是大清的忠仆，每年均是使团屡次进京，我大约……咳咳——见过几回；那么该是倭人了，早闻东倭和服脱胎自唐装，我虽不曾亲见，但料来……咳咳——也差不了太多。嗯——倭寇袭扰东南沿海三百年，须得狠狠的惩罚——！咳咳咳……”

金妙萁此刻似乎稍稍缓解了些，单臂撑地，坐起身来，眼见游烟客那令人作呕的音容近在眼前，惊慌中便要退后，但不过挪动数寸，缠绕在足踝上的金绳便有拉力传来，将其限制在原地。她忙用未被束缚的左臂取出一朵蜜蜡仿制，做工精细的莲花，说道：“不要……不要那样，你如果那么做的话，可能活不过今日的！嗯——听之前姊姊的意思，你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那么，我把它给你，依法服食之后，可以增长许多修为的，而且，你似乎身有顽疾对不对？拿了它的话，或许也可对你的身体健康有益呢，还请放过我好不好？”游烟客干笑道：“咳咳……小倭女汉语说的不坏，但是却……咳咳——没什么道理，现在连你也不过是网中之鱼……咳咳——属于我的，那么你身上携带之物，自然……咳咳——一会更是我的。”说完，共有八根金绳刺向金妙萁两肋，后者痛呼一声，再次倒地，但并未就此人事不知，竟仍可进行微弱的挣扎，同时目中有泪光闪动。

对此游烟客感到好奇，须知他的金绳之中蕴含毒素，详见桑荷遭两条金绳穿体，便已几近休克，而眼前的少女竟仍可作些无用的挣扎，不过幅度较之前番弱了许多，应当可以做点事了。

于是，他不顾对方的恳求和抽泣，纵身扑上，将金妙萁完全控制，就在他进行最后的调整之时，忽有一道白影破窗而入，随即便是一道灼热至极的气浪扑面而来。游烟客此番不敢大意，以免如前番一般落入圈套，被他人抢占先机，故而甩出一根金绳，借此飞身攀上屋顶，转目光一瞧，雅间西侧站定一人，头戴玉质刘氏冠，身穿月白色文生公子氅，上绣斑驳日光映照下的白桦林，腰系莹白色绶带，身后覆一件乳白色半透明风衣，足踏步云履，身形颀长，面如白瓷，眉目清俊，手持一对白玉汉剑，其上各有一条长线贯穿剑身，左蓝而右红。

“哎嘿……”游烟客再次叫了起来：“你——又是哪里的人啊——？也想分一杯羹？如此的话嘛……可以容我……咳咳——考虑一下的。”那新来之人，单论装束和相貌，似是一介文士，但目光却甚为冷厉，此刻耳中虽闻来声，口中却是一言不发，只是跨上一步，左手剑迅疾如风般斩落。

那剑锋相距游烟客仍有数尺远近，但后者却感到寒意森然，虽觉该寒气不足以致命，但是经历了前番与桑荷的较量，使他谨慎了许多，唯恐对手占尽先机从而牵制自身落入下风，故此并未硬抗，倏忽间转换方位，伏于东墙转角，口中倒是不怂，干笑道：“你这小白脸……长得固然俊些，但是——莫要凭此坐享其成，将小可之成果一并儿独吞，咳咳——这儿虽是青楼，也得……论点儿规矩，小可为了——降住这两个姑娘，险些搭上半条命，若被你就此摘了桃去，小可……那可是大大的赔本，论谁——可都不会答应……”那人闻言，眉宇间更添冷意，说道：“以己度人，无耻之徒！”这语音仔细听来竟较为生硬，且偏向中性，似乎刻意为之。但游烟客则无暇留意此中细节，全因那人话音未落，又是三招快剑连出，且每出一剑，均有或灼热或冰寒之气傍其而出。游烟客也只得暂时避让。

他身法迅捷诡奇，纵倒悬于顶，也是步履如飞，且单薄羸弱的身形也使得他极易藏身，屡屡规避那白衣文士的冰火剑气，颇具连松然之风。五次之后，他发觉那剑气虽是自己前所未闻，但似乎威力有限，于自己而言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一念即此，胆量陡增，此时他身在屋顶的西北转角，顺势自袖中抖出三条金绳，居高临下，向那白衣文士袭来。后者见状，举左剑相迎，冰寒之气迸发，金绳触之，瞬间已然冻结，并随着那名文士右剑的斩击，化作无数散碎冰块跌落。

游烟客见状暗自心惊，自忖难以拿下此人，但料想对方亦无法伤及自身，于是干笑道：“哈——看起来你与小可那不过……棋逢对手，谁也别想打谁的主意——依小可之见……常言道：秀色可餐，既然都是到了……这青楼之中，无非——就是图个快活嘛……虽然说这屋里两个——姑娘是被小可费了些心力拿下的，但若你也看得上……不妨待得小可完事了之后——再赠予你享受……”白衣文士听得此言，面不改色，冷声说了句：“受死！”随即左右双剑相交，红蓝双线嵌合，于交汇之点生发出一股较之前番强盛数倍的剑气洪流，并从中分裂出数十支长不过三寸的冰火小剑，如子弹一般向游烟客激射而去。后者此刻隐隐察觉屋内空气也为之一变，心知此招非凡，不敢怠慢，忙贴壁滑走，再看时，那件鎏金色圆领宽袍已被洞穿多处，虽不说千疮百孔，却也少有耐看之处，有些地方覆有一层薄薄冰霜，另有些地方，赫然密布焦痕。但这公鸭嗓倒也命大，眼下周身虽有多处不适，但并未伤及要害，然经此一役，他已萌生退意，毕竟自己本是多年修道的大妖，虽是资质欠佳，历时由汉至宋千载春秋，方才得了人形，且时至清代，仍有隐疾缠身，但正因如此艰辛，故而万不可将自己千余年道行扔在青楼。

正当他考虑说一段冠冕堂皇的话而后溜之大吉时，忽见金妙萁睁开二目，初见白衣文士的她，本能的唤了一声：“玉大哥吗……？”白衣文士并未答言，只是交叉双剑做防御姿态。但这一举动让游烟客瞧出便宜，他固然对金妙萁的生命力感到惊奇，但更为重要的是，让他看见了翻盘的机会，金妙萁一言出口，游烟客已然纵身自粱上跃下，再次将前者控制，同时左手牵着刺入其体内的若干金绳，右手则忽地化作一把昏黄色的弯月状短刀，直抵少女软肋，口中先是咳嗽了一声，而后再次扯开公鸭嗓叫了起来：“呃——原来这便是你这小白脸的妹子嘛……咱们不妨再商量……一下，若是立时远去——先让小可我享用一番，那么的话——小可或许还可还你一个活的，但是如若……不肯，小可尚有两种方法，管叫她——瞬息间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