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令10

刑部大门外。

天色渐晚，微凉的气息卷席每一寸空气，包括门外停着的那辆华贵马车。

车帘里潘樾打了个喷嚏，侍卫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潘樾还在一脸凝重地想着什么。

这都半个时辰了。

要找人还是办事您开口啊！

侍卫在心里默默吐槽。

终于，潘樾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挪动尊臀掀开了帘子——

却正好看到杨采薇跑出大门。

他“啪”一下又赶忙放下，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车窗之内。

侍卫瞧瞧潘樾的脸色，又看看窗外的姑娘，明白了些什么，默默掀起马车侧面帘子。

潘樾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挪到窗边往外望去。

却发现杨采薇脸上惶惶，浑身弥漫着一股不知所措的感觉。

潘樾不再犹豫，大步下了车跑到杨采薇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问：“采薇，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采薇刚发现尸体的不对劲，就跑出来想要找管事的汇报，可那白胡子老头早就不知所踪。

往门外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喧嚣，和躺在台子上不甘死去的尸体形成反差。

让她一时恍惚，后背发凉。

潘樾突然出现，却正好填补她失去的定心骨，她的心慢慢平静，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杨采薇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了和潘樾的距离，把他的双手别开。

行礼说道：“潘大人，民女发现了些情况。”

“民女被安排看守尸体，无意间发现尸检报告和撰写的并不相符。”

“一时情急想要找上级汇报，冲撞了大人，实在是民女的过失。”

潘樾看杨采薇的脸色恢复正常，发生的事与她无关，仔细盯着她看了两遍，放下心来。

忽略杨采薇的避让，他饶有兴趣地说：“有什么不妥？汇报给我也一样。”

杨采薇迟疑地抬起头，总觉得潘樾亲自管这样的小事有些不合规程。

潘樾挑眉，问：“怎么，我堂堂御史就不能管一具无名尸了？”

杨采薇赶忙否认：“不不，民女只是害怕污秽扰了大人，大人请这边请。”

杨采薇引着潘樾和侍卫往看守房间的屋子走，边走边说道：“在看守时，民女发现那具尸体并不是如同记录那般，是溺亡的。”

“民女在尸体身上发现了外力打击和...奸污的痕迹，那具尸体，是被人打晕扔进水里溺水而死的。”

杨采薇脸色难看地说出这个结论，正好到房间门口。

屋内田牛正完成对另一具尸体的检查，正要抬头和采薇说没问题，就看到...主考官？

采薇不是说出去找主管的吗？

主考官怎么来这里了？

田牛顾不得擦手就赶忙磕头行礼。这还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大的官呢。

潘樾认出这是复试时和采薇站在一起的那个小子，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让田牛起身。

他掀开盖住尸体的白布，对着那张脸看了有一会儿。忽然疑惑地“嘶”了一声。

杨采薇不确定地看着他：“大人...可是认得这具尸体？”

潘樾放下白布，摸着下巴说：“倒也不是认识，只不过见过几面。”

“可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以这种死法出现在这里？”

潘樾回想起参加宴会时时常跟在上官芷背后的那张脸，再回头看看这张浮肿青白的脸，确实没错。

虽然那个女孩总是怯懦胆小的样子，但好歹是上官家旁支幼女，不会有人认不出来。

这样轻易被当成无名尸，说明是上官家...

潘樾继续说：“无名尸体被找到之后，一般会画上画像挂在城中示众，短时间只要有人认领就不会由官府处理。”

杨采薇若有所思，接着说：“可这具尸体却没人管，也就是说...是她家里人并不想认回她，或者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潘樾认同地点头，但还是纠正道：“应当是前者。”

边说边转头对侍卫说：“通知上官家，领人。”

杨采薇睁大了眼睛，看潘樾转身要走，忙不顾别的拦住问：“大人是说，这是上官家的小姐？”

潘樾懒懒低头，望着杨采薇焦急复杂的神色，想了想开口说：“这中间怕是有什么隐情。”

“上官家势力错综复杂，家主现在还不是上官白，家主深不可测，后续事情我会关注的，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杨采薇听了这话并没被吓退，她迎着眼前人的劝阻说：“这女孩死得不明不白，我既然发现了她的死因，就要还她一个事情的真相。”

“大人在探案途中，能带上我吗？”

“我想上官家是不会在意一个小小仵作的。”

潘樾盯着她那双认真的眼睛，一时恍了神，好像这人干什么事都会这样执着。

死犟，但他偏偏深陷其中。

于是低头笑了笑，开口回应：“好吧，你可以跟着我。”

在杨采薇的欣喜还没有到达眼底，他继续补充道：“不过，这期间最好全程跟着我，一刻不离，要不然，你的小命可就很危险了。”

“怎样，能接受吗？”

杨采薇愣了愣，显然想起来自己曾说过“还是不要相见”，结果这两天就见了好几次。

再对上潘樾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由得低下头。

“民女，没有意见。”

一行人转身欲走，角落里一直默默聆听的田牛突然发声：“俺...”

潘樾把目光挪过去。

“大人，俺也想去。”

田牛憨憨举手，把包袱往身上一搂，很有精神地拍拍胸脯：“大人，俺和采薇一起发现的尸体，俺也想给这姑娘一个交代。”

“俺力气大，大人肯定能用上俺的。”

潘樾听着他嘴里的“采薇”分外刺耳，但想想，单独带杨采薇一人出去办案，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思绪一转，带上这个大个子也不算什么难事，于是点头开口：“行，那你也来吧。”

田牛高兴地站进队伍，杨采薇也咧开嘴为他高兴。

潘樾眼不见心为静，转过身挥手示意回府。

————

潘府。

自从潘樾和父亲决裂，就搬了出来，自己独自修了一间府邸。

田牛和杨采薇跟在潘樾身后，一路看一路惊叹。

偌大的院子整洁干净，下人井然有序，小桥流水花园也别样精致。

潘樾得知二人还没用晚膳，于是伸手让下人准备，自己搬了相关卷宗在看。

两人在堂下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之间不知怎么反应，潘樾招手让他们过去。

潘樾摊开一张发卷的纸，念道：“三日前于城外河滩所寻，断溺亡，寻家人，未果。”

寥寥几语就没了，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正好下人把饭菜送到，潘樾起身，说：“先用膳吧。”

田牛和杨采薇看看自己衣服，一时不知该不该动。

潘樾那边已经捧上了碗，闲闲地说：“赶紧来，本大人吩咐你们坐下陪我用膳。”

两人只好乖乖一左一右坐在潘樾下首，举着筷子，望着精致的饭菜眼睛发亮。

杨采薇一直夹眼前那盘菜，扒着吃都不敢抬眼，却看到眼前一双筷子夹了些对面的茄子给她。

潘樾微微一笑，“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杨采薇没什么反应，低下头继续闷头吃。

田牛看到这一幕觉得应该加入，可他不敢给御史大人夹，只好也学着他的样子夹了一筷子茄子放到采薇碗里。

田牛嘿嘿一笑，说：“采薇，多吃点。”

潘樾瞪他一眼，这小子，真是碍眼。

杨采薇默默把两块茄子都吃了。

——

饭后，几人来到书房，潘樾拿出城中地图铺开，说：“上官家和河流位置还是较远的，你们看出具体死亡时间了吗？”

杨采薇摇头，回：“检查的时间太短了，只能看出来死因。”

潘樾正要带人回去再查，下人突然来报。

“大人，上官家一接到消息就把尸体抬走了，小的拦也拦不住啊。”

哭丧着脸的下人下去后，几人脸色凝重。

没有尸体，就没办法做更细致的观察。

上官家不久前还对尸体避之不及，再等几小时就要拉去乱葬岗。

外人一发现就立马抬回去...

潘樾揉揉太阳穴，说道：“时辰不早了。尸体既然看不到了，那就先休息吧。”

“明日，去上官家吊唁，探个究竟。”

给杨采薇和田牛一人安排了一间房，看着她们被侍女引走休息。

潘樾这才呼了一口气。

他虽然说着要带两人查案，可真正涉及调查的部分还是要自己上手的。

他不可能让两人真的和上官家牵扯那么深，有权有势的人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两只蚂蚁。

潘樾让手下人去查上官云——那旁支所出的小姐，在几日前的踪迹，见过什么人，最后一次外出是什么时候。

把相关证人一一带来询问。

吩咐好之后，月亮已经移到正中位置，洒在院子里的花树上，看得人格外平静。

潘樾往杨采薇歇息屋子的方向望去，想着她刚刚吃饭的样子，就像自己无数次在梦中想的那样。

这是自己的家，他切切实实地给采薇加饭夹菜，不是午夜梦回惊起一身冷汗的梦。

真好。

潘樾一半俊美的面孔隐藏在黑暗里，他是不会让采薇再受到任何伤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