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老板看着冷冷坐在茶棚里的江澄和蓝湛,默默拭了拭额上的冷汗,他本来是听说了大梵山的异样,想要抓住机会赚上一笔,谁想到碰上了这么两位。
江澄微饮了一口茶,陈茶的苦涩感传来,他忍不住微皱了皱眉,再看向对面端坐之人,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刚想开口刺蓝湛几句,却被腰间传来的微微震动给打断了。
感受到腰间青霜的异动,江澄震惊之余更添欣喜,这十六年来,青霜从不曾有过什么变化,今日却有所异常,这难道是?
沉沉!
然而只是江澄失神的这一瞬,青霜竟然自己挣脱了束缚,飞了出去。
江澄随即跳起追去,蓝湛亦然。
修仙之人的五感灵敏,早在青霜振动之际,蓝湛就有所感,想到会使青霜异动的唯一可能性,蓝湛心里一沉,几乎没有犹豫就奔着天女祠的方向而去,甚至还快了江澄几步。
两人前后赶到之际,正值舞天女作乱,而被舞天女紧紧抓住的——是蓝止愧!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温宁出现了,操纵他的是一个吹笛的黑衣少年。
江澄愣神之际,只见青霜冲着那舞天女的雕像而去,一剑穿过,舞天女当即就被剑气所击后退了一步,蓝止愧看准时机拔出青霜,斩断舞天女一臂,自己也被重重摔在地上,温宁飞身上前,几记重击之下,舞天女碎成了一堆石块。
“止愧!”蓝景仪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却见蓝止愧已经陷入昏迷,心里更急,拉住随即到来的蓝思追,“思追,怎么办?”
蓝思追更加细心,注意到了蓝湛的到来,又惊又喜:“含光君!”
此时的蓝湛却是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紧紧地攥住了黑衣执笛少年的手腕,黑衣少年同样望着蓝湛失神,可紫电凌厉的光芒还是让他瞬间恢复了清醒,连忙催动笛音让温宁离开。
江澄见紫电挥空,怒火更甚,将紫电改向黑衣少年,却被蓝湛所阻,两人一番唇枪舌剑后,江澄终于还是被蓝景仪的一句“江宗主手刃魏无羡”而噎住了话语。
可下一刻,在看到了蓝景仪怀里扶着的蓝衣少年,他的怀中竟然抱着青霜之后,江澄的情绪大动。
“他究竟是谁!”江澄紧紧地攥着右手食指上的指环,不似以往的摩挲,他清楚的感觉到了紫电对眼前那个少年的亲近,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两分颤抖。
众人面面相觑,小辈之中,诸如蓝思追,蓝景仪,金凌之类不知内情,皆是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那个一向冷漠无情的江宗主为何突然间如此情绪外露。
尤其是金凌,不知道他的舅舅是怎么了,急忙跑到江澄身边拽住江澄的袖子:“舅舅。”
而平辈人之中,除却蓝氏之人知晓事情真相的,剩下的人见青霜主动出鞘护着蓝止愧,江澄又是这般反常,多少心中也有了数。
“回去。”蓝湛并未理会江澄,只对扶着蓝止愧的蓝思追,蓝景仪二人淡淡开口。
“不许走!”江澄上前几步拦住蓝湛的去向,“姓蓝的,你给我说清楚!”
蓝思追将蓝止愧靠在蓝景仪肩上,行了一礼,温润答道:“江宗主,止愧乃为蓝氏弟子,如今身受重伤,理应回云深不知处疗伤,望江宗主不要阻拦。”
“就是啊,止愧是我们蓝氏的人,江宗主先是胡乱伤人,如今又阻止我们救人,不知是安得什么心!”蓝景仪揽住蓝止愧的肩,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身受重伤,心疼得紧,又见江澄阻拦,心中怒火喷涌而出。
金凌看不惯有别人说自己舅舅的一点不好,当下就与蓝景仪呛起了声:“蓝景仪!你怎么说话呢!”
“景仪。”蓝思追拦住要发怒的蓝景仪,他知道蓝止愧自幼父母双亡,是由蓝景仪的母亲照顾长大的,故而两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但眼下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还是止愧的伤要紧。”
蓝景仪仰头哼了一声,还是与蓝思追一起扶着昏迷中的蓝止愧回去。
“跟上。”蓝湛从失神的江澄身边经过,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江澄还未从魏无羡夺舍重生的惊喜中反应过来,如今又牵扯出了一个蓝止愧,但听见蓝湛的话还是下意识的跟了上去,有些事情,他是一定要弄明白的。
姑苏蓝氏。
云深不知处。
江澄一次又一次的拔着青霜,明明早知徒劳无功,却还是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青霜明明就封剑了!为什么却要出鞘护着他!”
蓝曦臣看着这样失去理智的江澄,思及当年魏欢的临终托付,正不知如何开口,却被一个女音打断:“青霜是谁的佩剑,如今出剑又是为了什么,江宗主当真不知吗?”
“母亲!”蓝景仪看着自父亲去世后就一心闭关清修的蓝韵,很是激动。
蓝韵满是愧疚的看了一眼儿子,母子二人相望久久无言。
眼看往事即将要被揭穿,蓝曦臣不免多想几分,于是沉声道:“无关之人,都退下吧。”
在场的蓝氏子弟也明白恐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于是纷纷行了一礼,退了下去。不过也有例外,就是金凌,此时他一刻不想离开江澄,非要听个究竟,最后被蓝景仪给强行拉走了。
“江宗主,当日是忘机在悬崖上带回了昏迷的魏姑娘,当时魏姑娘她……”蓝曦臣看了一眼蓝湛,见蓝湛眼中已是肯定之色,便继续说道,“魏姑娘已有身孕。”
“有了身孕,有了身孕……”江澄猛地后退了两步,将将稳住身形,“所以,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儿子二字,明明就在江澄的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血脉间的牵绊,是怎么也割不断的。
这也是为何江澄第一次见蓝止愧,便觉得这个少年与年少的自己相像,分外的亲切熟悉。
亦是蓝止愧明明生在姑苏,长在姑苏,却是满满的云梦口味,甚至随了江澄,天性水性极佳。
“止愧就是你的亲生骨肉。”蓝韵清楚的知道今日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当年无忧在云深不知处,一直都是由我照顾的,我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你日日消瘦,折磨得自己不成人形。这还不算,她生止愧之时又是难产,疼了整整三日才生下了你江宗主的儿子,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不顾是非的把一切算在她身上,怨她恨她,不仅逼死了她的哥哥,甚至还逼死了她。”
“你凭什么!江澄,我就问你一句,你凭什么!无忧她到底欠了你什么!为什么她为了生下你的骨肉,不惜不要自己的性命?为什么她在生产之时,痛到极致,口中呓语还是晚吟二字?为什么她要在桃李年华香消玉殒,而你却高居宝座,那么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蓝韵一连三问直击了江澄心中最痛的地方。不夜天一战后的那段时间,又何尝不是他最痛的日子?他不是不爱魏欢,更不是不念着魏欢。可是,他以着现在看来无比可笑的理由,拼命的说服着自己,不要去寻她。
直到他发现青霜封剑的那一刻,他疯了!他不顾一切的去寻她!七日七夜不吃不睡,灵力消耗殆尽,他还是没寻到她。
他说服自己,她没有死,只是不愿意见他罢了。
可是,整整十六年,他到处寻她,却是了无踪影,甚至连她的尸身都没有寻到。
如今真相被血淋淋的揭开,江澄突然好恨,好恨自己。
是啊,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在他的妻儿生死存亡之际,他却还是高枕无忧,做他的江宗主,甚至还在不分青红皂白的怨着她。
“江澄!”是魏无羡清醒过来,想起那个被舞天女的幻象所重伤的少年,可能是因为他身上隐隐约约的有着魏欢的影子,魏无羡就是觉得自己应该来看看,正好听到了这一番话,登时怒火冲天,对着江澄就是扑了上去,“江澄!你就是一个王八蛋!当年,你是怎么答应过我的!你说你要一辈子待小忧儿好,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哪怕在不夜天,我也托你照顾她了!可你呢?你恨我,恨我连累了江叔叔,虞夫人,恨我害了金子轩和师姐,那你杀我啊!你把我挫骨扬灰,永不超生啊!你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怪在小忧儿头上!你说啊!她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忍心!江澄,你个混蛋!”
“魏婴!”蓝湛想要拉开魏无羡,毕竟如今的魏无羡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对上江澄他怕他会吃亏,可出乎意料的,江澄整个人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失了魂,任着魏无羡打,直到吐出一口鲜血才猛地回过神来,与魏无羡撕打了起来。
“魏无羡!”
“江澄!”
两个人打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连蓝湛都放弃了阻止,左右两人都没有使用灵力,只是单纯的对打,既然无碍性命,便随了他们。
良久,两个人终于筋疲力竭,相互纠缠地倒在了地上。
“魏婴。”蓝湛看着倒在地上,满身汗污血渍,丝毫不顾及形象的魏无羡,一向爱洁的他主动伸出手来想要拉起魏无羡。
“蓝湛,我,我再也没有妹妹了……”泪顺着魏无羡的眼角落在地上,如果说莫玄羽自愿献舍换他归来,那他最欢喜的,也是心中最惦念的,就是他的妹妹。
所以,当他与金凌发生冲突之时,看见江澄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既怕又喜。
怕江澄对他的恨,喜可以与魏欢重逢。
可,现在他们却告诉他,她不在了。
他的妹妹不在了……
“莫玄羽,你敢打我舅舅!”蓝思追和蓝景仪两个人都拉不住非要在外面听墙角的金凌,好在墙的隔音不错,故而他们也没听到什么,直到里面发生了冲突,金凌在听到自家舅舅的声音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
可是在跳到魏无羡身边的时候,却被蓝湛挡住了,金凌想起被蓝湛禁言的经历,还是默默退了退,到了江澄身边。
可是江澄此刻正躺在地上,金凌想要扶起江澄,却只见江澄躺在地上禁闭双目,明明整个人痛苦到了极致,却依然强忍着,两只手紧握拳头,任着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止愧。”是蓝思追的一句话惊醒了沉浸在魏无羡与江澄间恩怨的众人。
少年的身形单薄,一身白衣,已是站都站不稳,面色苍白如纸,声音里更是止不住的颤抖:“所以,我是,我是……”
“止愧。”蓝韵见蓝止愧这般,也是心痛如绞,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蓝止愧自幼就是由蓝韵带大的,蓝韵待他如同亲子,甚至有些时候待他比亲子蓝景仪都要好,所以蓝止愧的潜意识里最相信的就是蓝韵:“韵姨,我的父母究竟是?”
蓝韵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无忧,对不起。你托付我的事,我终究是做不到了。
可,你当日虽未言明,我也明白,你心里还是愿意让止愧认祖归宗的,更何况如今还有魏无羡,你的兄长,止愧的舅舅在。
如今,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难怪,难怪……”蓝止愧怔怔地直视江澄,难怪这么多年来韵姨从不肯透露他的身世半分,难怪蓝老先生,泽芜君,含光君从不肯让他去云梦的地界,难怪他幼时第一次见江宗主,就从未怕过他,甚至下意识的亲近。
原来,他是他的儿子,他从未承认过的儿子,甚至因为他恨她的母亲,恨他的舅舅,也连带着恨他,对吗?
蓝还,蓝止愧。
十几年来,蓝止愧从来没有觉得他的名字是这么讽刺。
原来,他的出生是他的母亲还给他的父亲的,只是为了止住母亲心中对父亲的愧疚。
那他又算什么?
从始至终,他的一生,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止愧!”
蓝止愧此刻再也顾不得众人的呼喊,再也顾不得蓝氏家规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只是不停地往前跑着,跑着,想要摆脱一切。
蓝思追和蓝景仪也是追了上去,但不一会儿就发现他们跟丢了。
“奇怪,止愧明明受了重伤,怎么跑得这么快?”蓝景仪扶着树身,大口地喘着粗气。
连蓝景仪都看明白的事,一向缜密稳妥的蓝思追怎么还会不知道事情不对劲:“景仪,回云深不知处。”
听了蓝思追蓝景仪两人的回话,蓝曦臣与蓝湛对视一眼:“我问了替止愧诊治的医修,止愧的伤看上去严重,可实际上并不伤及脏腑。”
“兄长之意是?”蓝湛已经明白蓝曦臣语中未尽之意。
“泽芜君是说有人存心了?”魏无羡也是从失去魏欢的痛苦之中清醒过来,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他的外甥。
蓝曦臣微微皱眉,问道:“忘机,魏公子,在大梵山你们可发现异常?”
“大梵山?”魏无羡细细思索了一下,忽得灵光一现,“是舞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