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市中心，夜色阑珊，车水马龙。
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一抬眸，就能看见对面商场上挂着的巨幅广告海报。
上面的那个女明星，穿着黑色复古风格的吊带长裙，那头蓬松的浅栗色长卷发随意垂散遮于胸前，眼尾惯性挑起，带着三分冷艳七分高傲，雪颈上戴着施华洛世奇新推出的那款项链。
这幅广告海报已经在那里挂了一个月的时间。
我品尝着助理专程帮我买回来的那杯海盐焦糖咖啡，无视楼下马路上交错的车海，若有所思地看着海报上那张明艳如初的面容。
海报上的那个女人，是当今演艺圈子里最红的女艺人，沈岚。
我知道，这一切仅限于我当下所在的这个世界。
我也知道，这是我重新循环的第49次。
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声，得我许可走进来的是我秘书。
“老板，微博上的那些热搜，我们这边的团队已经全部帮着压下去了，也针对几家过分抹黑沈小姐的营销号做了警告。”
我始终盯着对面墙上的那张海报，神色平静。
和我所熟知的那些故事走向一样，这次的故事循环，依旧是从沈岚与我弟弟百里玄策被偷拍的照片开始，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这次的循环里我弟弟并没有直接被拍到正脸。
“知道了。”我淡淡开口。
想着每次循环时，所发生的那些相叠重复的剧情线，我还是做了同样的那个决定，在稷下集团撤资烟雨楼记的时候，给那个拍摄小网剧出名的剧组抛出那根橄榄枝。
“烟雨楼记那部剧，现在资金链断了，让我们公司负责影视剧投资的团队过去和她们谈谈条件，如果我这边的要求她们都能接受，可以让团队负责人直接跟她们签下合同。”
“好的老板。”
华灯初上时分，办公室里很快就剩下了我自己，试着多喝了两口杯子里的咖啡，始终适应不了海盐掺杂焦糖的那种味道，可就算如此，我还是会选那个女人最喜欢的口味。
“这次的你，还是会选择走向他么？”
“我真的能改变所有的故事剧情，救下你么，沈岚……”
我的心，在这一刻再次动摇着。
那种隐隐的不安，裹缠心脏，无法抑制的那些记忆像失控的洪水，总会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压得我无法喘息。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可随着我的意识觉醒，我就不再信命。
低头，看着再次变成微弱颜色的左手，我眼底里都是苦笑，这应该是我擅改剧情走向得到的惩罚吧。
颤抖着把手里的咖啡放回桌上，在那之后，我努力翻找着抽屉，翻找着那盒香烟。最初的我，有多讨厌香烟散发出来的味道，那如今我就多喜欢，尼古丁从鼻腔一点点深侵肺部，能让我短暂的大脑放空，算讽刺吧，君子一样的人设也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这般放纵。
我站在最高的位置，看着外面闪动的车灯，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欣赏着夜幕星河。
吞云吐雾间，我恍惚想起上次循环的时候，沈岚那种抵触又疯癫的样子，每次的循环里，无论我如何努力奔向她试图解救她的结局，最后还是抓不住她，亲眼见证她一遍遍重复那些来自我弟弟给她的痛苦，哪怕那些经历很多并不相同。
这次，我真的可以么？
其实我也不确定。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依旧等待，继续耗着我的能量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世界里等待着所谓的转机。
再次与沈岚有所交集的时间点，在我意料以外，也在我的期待之内。
我等来了一个让我心神激动的好消息，她主动联系了之前拒绝的那个剧组，甚至让团队给了明确态度，女配都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以一种心情走进会客室，坐下来和剧组那边过来的人亲自商讨剧组的细节，我知道且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只要沈岚同意加入这个剧组拍戏，我就会亲自帮她铺好接下来要走的那条路，帮她把关剧本，让她凭借这部作品重新得到观众的认可。
忙了两天，终于敲定所有事情。
本来是不需要我亲自去剧组和出演人员碰面的。
公司最近要收购一家酒店，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需要我出面洽谈，可车子在路上开了一半，我就做出了取舍，如果我自己都无法摆脱身上事业狂的这个枷锁，我又谈何拼尽一切来改变她的命运呢？
这一次，哪怕最后的结局还是抓不住她，那我也要努力让她看到我，看到不顾一切奔向她的那个最真实的我。
在去找她的路上，我设想过很多与她相见的场景，也在紧张她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我。
不同先前的那些见面情景。
这次的她，是带着微醺醉意走在饭店外面的小路上，栗色的波浪长发垂散在她身后，比起我记忆里那些美到不可方物的晚礼裙，我更喜欢这次与她相见时的这条素白色长裙。
我在车里远远偷望着她。
看着她用慵懒的那种姿态走在路灯下面，我在接听工作电话的时候，连着走神了好多次。
那个背影，在我的记忆里循环了无数次。
我的手难克制地颤了很久，坐在车子里深呼吸了几次，直到调整回了最平常的那个状态，我才单手开车就这么慢慢靠近着她所在的那个方向。
开门下车，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在耗着我的所有勇气。
那种心脏跳动的声音，会莫名带动耳膜轰鸣，让我彻底听不清电话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她微眯着眼睛，脸颊绯红的摇晃着向前，好像是在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来的人到底是谁。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些。”
看着她这张完全刻印在我记忆里的脸，我情难自控，还是将内心最想告诉她的那句话脱口而出。
怎么能不算晚呢？每次我的出现，都刚好落后一步，我从来不在她的选择里。
她眼神很亮，同时也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按着这个时间线来看，她并不认识我。
“久闻沈小姐盛名……”
“你好，我是百里守约。”
短短两句话，都要克制激烈汹涌的心绪。
她娇笑着看向我，像以前那样自报身份，同时也握上了我伸出去的手，在感受到那种真实的温热以后，我内心差点萌生出邪恶的念头。
不管她想不想跟我走，这次我都想占有她。
她这样的人，就该是天上无瑕的月，该是荆棘丛里依然娇艳开放的蔷薇花，占有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是种罪恶。
我邀请她陪我同行，可我的余光有留意到她明显顾虑的神色，我默许了她心里的那个想法，先她一步走进了那个包厢，应付着我最不擅长面对的热闹。
酒筹交错，我有明显感受到来自她打量的目光。
她在打量着什么？在这次给她的初印象里，我到底怎么样？
成年人的世界里，太多不确定，太多的试探，同时也因相互的顾虑而屡屡错过。
我佯装淡定地抿着酒杯的酒，听着那些老套的场面话，纵容了她时不时偷瞄过来的灼热视线。
再然后呢？
我还是忍不住想见那个人的冲动，我假借审查拍摄进度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去赴我在心里设下的那场约。
“哥，我刚好今天没什么事，你既然想去剧组探班，带我一起吧。”
“你放心，我就是去见个朋友，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沙发上百无聊赖的那个男生，是我的弟弟百里玄策，同时也是故事里沈岚每次都要选择的那个人。
我看着那张眉眼和我相似的脸，我眼底情绪复杂，我明明知道所有悲剧的发生都不该去怪他，可我还是无法真的释怀，就像我明明应该严声厉色地拒绝他，可我没法真的狠心割舍和他的亲缘。
私心作祟吧。
我承认，我想用这种方式来求证我心里的一个猜想。
所以我最后还是带了他和我一起。
比起直接溜去别处的弟弟，我没太多想去的地方，我就那么安静地站在片场门外，看着那个熟悉的瘦弱身影，完全沉浸在她的角色里。
她口中凄绝的哭喊和谩骂，把我的思绪拉回了那些让人窒息的回忆里，我站在原地，好像又重新陪着她经历了一次她人生里最绝望的那个雨夜。
她目光看过来的那个瞬间，我与她隔着人群，我又一次看到了她在我面前委屈哭泣的表情。
我没想惊动任何人，我更怕百里玄策这次又会惹出以前的那些麻烦，怕她又一次在被迫官宣以后重复以前的命运。
我借着她转过身子的那个瞬间离开了。
再次回到片场时，我是打着处理工作的名义，人群里环视几圈，都见不到那个想见的身影。
她应该是去见百里玄策了吧？
我心里还是会失落。
片场的导演自顾自地给我讲着工作上的事，我看着镜头屏幕里的男主和女主，脑子里想的还是有关百里玄策和她的那些剧情线。
再后来呢？
不经意地抬头，在看到弟弟明显恼怒离开的背影以后，我好像得到了心里想要的那个答案，这一刻，我承认我有贪心，想跑去她面前被她看到。
我按着循环里的那几个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去找，都没守到我想守的那个人。
又错过了吗？
内心烦躁，索性在这拍摄基地里漫无目的着闲逛。
没想到，我和她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
好像这次的故事里，我和她的每次相见都隔着什么，不是夜色，就是隔着人群。
就连这次碰面也是一样，我与她之间隔着晃眼的一束光。
我站在红墙的这边，安静地抬头深望着对面的她，她就这么逆着光，好像在很努力的看清我，在她逐渐看清我的瞬间，我在她的脸上又看到了委屈和明显难过的表情。
我心里的那种答案越发清晰。
我笑了笑，这次迈向她的步子带着比以前还要明显的坚定。
在每次努力改动剧情线的循环里，我都根据变换的那些情节去重新适应，重新记住跟她相关的记忆点，她的喜欢，她的口味，我在每次的循环里都会了解的更多。
比如这次。
我带着她去了上一次循环时一起去过的那间咖啡厅，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音乐，我按着上次的记忆帮她点了她点过的那两份甜品，点了她最爱喝的咖啡。
她说：“以后别叫我沈小姐了，叫我沈岚吧。”
短短一句话，震撼我心里紧绷那根弦。
我微微走神，怕眼中的神情被她捕捉到，垂下眼睫，佯装镇定地端起面前冒着香气的那杯咖啡，当着她的面抿上几口。
“那重新认识一下吧，百里守约。”
“我身边的熟人都会叫我守约。”
最后的这句话，我故意说得暧昧了些，我能敛去眼底的暗沉，却始终压制不了内心重新燃起的那团火，那种雀跃躁动好像在我的血管里澎湃涌动着。
我又在小心试探着。
她目光与我相撞的瞬间，我读懂了她那抹明显的闪躲，不是以前那种疏离的回避，更像是一个女人该有的羞怯。
像是在加深我的肯定。
她妩媚一笑，用女人看男人的眼神盯着我，“百里先生与我的关系，算熟人么？”
她这句话的语气，同样是种试探。
我的眸色在她这句试探下，瞬间暗下去了几分，脑子里想好的说辞很自然地说出口，合情合理，又不会直白地把她吓退。
我开口：“我之前看过沈小姐的很多作品，如果非要算起来，我是您影迷，如今又是投资人，自然是熟的。”
话音初落，我像盯看着猎物一样，始终用眼神留意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又是先前那种委屈的神色。
联想到弟弟在片场与她不欢而散的那个背影，我大致猜到了她对他的态度，也彻底确认了眼前的沈岚并不是故事里原本的那个人，我想，我这次算等来了一直渴望得到的那个转机。
她明明有着我记忆里的那张脸，可细节总能看出很多东西，她习惯用的右手与我记忆里的沈岚刚好是相反的，比起那份蓝莓慕斯，她更倾向沈岚不算喜欢的栗子豆乳吐司。
她不是真正的那个沈岚，那她到底是谁？我看着她低头掩饰情绪时，小口吃着面前甜品的样子，心里不禁萌生出更多的好奇。
她的委屈和窘迫，是在怕我误解她么？
“以后叫我守约吧。”
我抿唇浅笑，看着她耳根骤起的那抹红，笑意更浓。
这场单独相处，到最后，反而从最开始的尴尬慢慢有了松弛感，我提议亲自送她回所住的酒店，谎称顺路。
她没拒绝。
就这么并肩和她走在漫长的街上，微风拂过时，我能清楚闻见那股熟悉的山茶花的洗发水味道，心里的那根弦又被轻轻柔柔地撩拨着。
我低眸，盯着阳光下的那两道影子，若有所思。
我甚至开始羡慕我的影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亲密暧昧着。
私心作祟，我开始盼着这条街能变得再长些，时间能过得再慢些，很奇怪，我明明知道此刻站在我身边的不再是故事里原定的那个沈岚，可我想她能多在我身边停留得久些。
在她说到与我之间清清白白的时候，我并不认同她的这句话，我没打算与她始终清白。
思忖片刻，我倏然笑出了声音，在这种彼此都很放松的氛围里，我开口接了她的这句话：““沈岚小姐这样的性情，如果能做朋友，应该会很有趣。”
她说：“我朋友很少，但是我愿意交百里先生你这个朋友。”
成年人之间的某种默契，便是在这一瞬建立的。
我保持着我的风度，同时，也欣赏着她的这种矜持。
走到酒店附近的时候，我没想到会让身边的这个女人以这种尴尬的形式，重新遇到我的弟弟百里玄策。
“哥，你们怎么认识？”
他开口问话的时候，我有留意到他那种明显不满的眼神，他在暗里审问着我旁边的人。
不愿她尴尬，我主动摆出身份替她解了围。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我投资这部剧有着某种便利的好处。
我也不希望他们之间又被故事剧情牵引，有了什么新的羁绊，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用他的星途提醒他早点离开。
我以为我这次会把她保护得很好，我以为只要尽量让她们避开交集，那些故事线就不会重新发生，可在我留意到再次挂在网上的那些热搜后，我瞬间明白，改变一件事就会引发其他剧情的蝴蝶效应仍在发生。
这一次，她和他之间的关系，还是闹得满城风雨。
我坐在不开灯的房间，始终翻看着那些有关她们的热搜词条，也在等她的电话，特意在送她离开前留下的那张名片是我给她的另外选择。
没等到她的主动联系，却等来了她网上有趣的回应。
看着那句回复，我脑子里莫名想像出一个画面，她拿着手机边刷网上的恶评，边做着不屑的表情，想想都觉得会很可爱。
网上骂声越来越躁。
我通知了我手底下的公关团队，必要时候按着上次的操作来处理这件事。
“哥，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和沈岚是热恋关系。”
“你觉得，如果我官宣给她个名分，怎么样？”
给她一个名分…
短短一句话，让我浑身血液都跟着变冷。
我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一个表情跑出公司，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强撑着注意力开车直接跑去拍摄基地，在看到那抹熟悉倩影的刹那，我只想不管不顾的带着她逃离所有。
她上车以后的反应完全带着疏离，还有过于明显的落寞。
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种时刻出现？
可我如果不出现，又有谁能真正保护她呢？
“抱歉……”我压着声音，尽量平静地和她表达我的亏欠。
这声抱歉，我迟了太久，我应该努力出现得再早一些。
她始终低着头，沉默许久才开口，说的反而是对我感到抱歉的话，她不想连累我，她在害怕别人误解我与她之间的关系。
“比起流言蜚语，我更相信我自己所见的，所了解的。”
言外之意，是我只愿意相信她。
“我和你弟弟之间的绯闻……”
“对不起，我……”
她闷闷地开口，说话的声音带着细微哭意。
我能猜到她想和我解释什么。
我把车子停在桥边，双手在方向盘上用力握着，还好她此刻只顾着偏头看向窗外的江景，没看到我眼底毫不掩饰的灼热和晦暗。
“我弟弟所做的那些事，对沈岚小姐来说，应该很困扰吧？”
我主动说了我对这件事的看法，试着让她知道我的态度。
其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错，她本就不用和我或者任何人道歉的。
“守约先生，难道不该指责我么？”
她开口，声音带着疲惫感，细听还有几分沙哑。
“指责你什么呢？”
我认真反问着她。
“被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是么？”
偷偷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我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的，提到喜欢一词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些我努力补救却还是错失的瞬间。
“其实我这次来……”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虽然无法直接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可她始终紧攥的双手，还是能很直接的让我发现她现在的情绪，她是紧张的，不愿面对的那种反应。
“是想替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对沈小姐说句抱歉，也替我自己说句抱歉，是我发现晚了。”
如果能更早的发现你，我或许会做得更多些，更好的改变那些故事线。
我的这些话，像是安抚了她，她的身子在慢慢打开，倚着身后的坐椅，深呼吸了一下开口接着我的话。
“是我一直没和他说清自己的真实想法，才会让这层关系复杂化。”
“我的本意从来不会玩弄谁的感情。”
她在和我解释。
我点头，肯定着她的这句话。
“嗯，我知道。”
“我这次急着过来，除了想说这些话以外，还想和沈岚小姐表明我的态度。”
这一刻，我很想告诉她，她在我眼里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并没有看轻她，也从来不可能不相信她，哪怕她不是故事里该出现的沈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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