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了。
自打有记忆起,她眼睛前的疤痕便开始留了,而她不知道的是,这道疤痕已经陪伴了她十年的日日夜夜。
今年年初,父母双双离世,她和姐姐采芝来到雍州,来到了天子脚下。
采芝比她大一岁,脾气更外向些。
姐妹俩没有营生的家伙。
硬要说一个,那也只有那把破旧的古琴。
她们来到锦绣楼,无疑就是混口饭吃。
起初,锦绣楼老鸨红玉并不想要这对姐妹。
毕竟亦清是个盲丫头,但老鸨的意思是只想留下姐姐。
然而对于妹妹,她却下不了手。
“妈妈,我这个妹妹看不见,她便没人照顾了。若是我把她留在身边,我也能照顾她,求您不要赶我们走。”
“两位姑娘,你们也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红玉很是为难。
即便如此,红玉还是给她们安排了住处。
红玉给她们俩的房间安排在了花魁春宁房间的里边。那儿安静,除了春宁平日里会在里面歇息,基本也没什么人会去。
春宁帮她们收拾行李,也用同样的目光看到了那把古琴。
她知道,那是一把上好的古琴。
春宁自称祖籍是潋州人,比她们稍微大一些,已经卖艺五年。
“你们这把古琴,价格一定不菲吧,但看着你们……也不像是能买得起的。”
采芝说道:“这是我父母花了不少钱入的。”
春宁觉得奇怪:“这古琴怎么说也要五百两……你爹娘真够下血本的……”
亦清觉得春宁很懂,她缓缓问道:“原来春宁姐姐也懂古琴,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春宁先是摇摇头,然后反应过来亦清看不到,她便说:“我不懂。但有一个人很懂,那是秦王殿下。”
“哇,秦王殿下是何许人,他厉害吗?”
不比十六岁且稳重的亦清,十七岁的采芝反而更像个妹妹。一个娉婷少女,充满着浓浓的憧憬未来的模样,反倒是亦清很是成熟。亦清成熟堪比当家主母,那一份稳重,却让春宁感觉她俩性格相差巨大。反而对比之下,让春宁觉得采芝更像个丫鬟,而亦清像一个千金小姐。
“他是当朝皇帝的弟弟。性子闲云野鹤,由于是小儿子,所以他干什么事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是个闲散王爷,但个性十分大气,京城的女子只要看到他,眼睛便不离开他半步。他可是雍州城三郎之一,是个十分洒脱的人。”
采芝听着很有意思。反倒是亦清不为所动:“那这个古琴,秦王殿下也是略知一二?”
“当然。殿下十年前曾培养过一个舞妓,那舞妓被皇帝看中了,如今已经生育了皇子,被封庆妃了。”
对比采芝不由地惊叹,亦清平静地问道:“那这里,殿下常来吗?”
春宁思考了一会儿:“常来吧。但也不一定,他偶尔天天来,偶尔两三来,最长是个把月了。他和我们红玉妈妈是好友,我想他能来连续几天,估计也是有事才会来此停留的。他来也不约三五好友,而是找红玉妈妈聊天,偶尔也会找我聊。他不碰那些丫头子的,都是聊天……”
亦清觉得秦王还真的是个君子。反倒是采芝,采芝的反应很是奇怪:“他可真有意思。来了锦绣楼,居然不跟你们做些什么,反而来聊天。”
亦清拍了采芝一下,采芝不好意思吐了舌头。
采芝继续说:“那他肯定是有妻子了吧。”
“都是个快不惑之年的男人了,他肯定是有的。他待他妻子可好,只是他闲云野鹤惯了,所以在音乐上十分有造诣。咱们宫里有个地方叫梨园,也基本是他去管的。”
不比亦清,采芝对这个男人起了心思。
当然,也只是小有心思。
采芝是不敢乱想的。她一向对于这些是小心翼翼的,她不比亦清,她反倒是有些渴望的。
春宁走后,采芝拉着亦清的手说道:“亦儿,这可是皇城了,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挣很多很多,这样就可以给阿爹阿娘换地了。”
亦清对姐姐说道:“这皇城脚下人多口杂的,你可注意些了,这可不是柔州。”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阵烟花声,好像在庆祝些什么。
亦清拿着拐杖一步步挪到窗边,听着烟花声,听着楼下的兴奋庆祝声。
仔细听了才知道,是花朝节快到了。
后来亦清从春宁口中得知,每逢花朝节,雍州城都会放烟花,偶尔四年一次的话,还会停业三天。
烟花很好看,可惜她看不到。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烟花四起,很是漂亮。
她又不自然地开始摸自己眼前的疤痕。
那是一条从左边太阳穴到右边的太阳穴,鼻梁中间也有痕迹。以前她总会不自然地去碰它,然而姐姐和父母都不允许她去碰,说是会流血,她也没敢碰。
听着烟花声,还有炸饼的叫卖声,亦清想起了父亲。
“林一刀,你这些钱还能够买几个炸饼的?回头花朝节,我们还怎么带孩子出门逛啊?”
花朝节是柔州比较看中的节日。在柔州,花朝节父母都会带着孩子们一同逛花街。
父亲之所以叫林一刀,是因为他砍伐木柴都是一刀而切,而且不留木屑。他下手快,效率高,大家伙都叫他林一刀。
“玉娘,也是够的嘛,干完这一天,保证够孩子们吃的!”
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里还带着些许委屈。
“最好是这样,要是换几碗酒钱,小心我带着女儿们离开你!”
“你瞎说什么呢,我都不喝那么多年了!”
听着父母闹矛盾,是姐妹俩最难忘的时光。
如今她俩听着烟花声,她们更加思念父母。
“芝儿,你看看你吃的炸饼,全都是饼屑,多大了都。”
母亲的声音记忆从耳畔响起,采芝自己拿着父亲刚砍得干柴钱买了两个炸饼。
“没有啊阿娘。”
只见她掰了一部分喂给亦清,结果亦清也吃了一嘴的饼屑。
“你看阿娘,亦儿嘴边也有饼屑。”
听着窗外的炸饼叫卖声越来越远,亦清和采芝基本一致对向对方。
亦清微微颔首:“姐姐,你还有多少钱?”
“还有一些,要不,我们买些炸饼?”
“买一个就好。也不知道雍州城的炸饼有没有我们柔州的炸饼好吃!”
采芝数了数钱:“好,我赶紧去,不然就没有了。”
亦清会心一笑。原来在这偌大的雍州城里,也会有故乡的炸饼。
她不由地把窗户打开得更大,听着烟花声,仿佛想起了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久久,才发现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